2016年10月16日 星期日

文藝書簡:Ha.TM

Ha,你好!

難得你喜歡我的東西,謝謝!

書兩冊今早(24日)寄出,估計一星期內可到。

1996年,從溫哥華駕車去洛杉磯,華盛頓州的城市只經過,沒居停,生活應該很寧靜,多華人嗎?

祝好!

TM

TM:

謝謝你的電郵,更感謝你的贈書,你我素未謀面,卻願以書贈我,豈非「書緣」乎!看來,讀書、賞書,還真有好處的!

讀你和馬吉在網上貼的淘書、談書、寫書,書話連篇,真教人讀得不亦樂乎!年前我還介紹越南舊友也一起來欣賞:原來書是可以這樣讀的,淘書是可以這樣寫的。你的文字紮實深厚,娓娓道來,讓人讀出知識,也讀出趣味。我尤其喜歡你寫的那兩篇小說〈賣書的•買書的〉〈跑票兒的〉,其中不少有你個人的影子。當我讀到阿木說「如果下個禮拜你來,我帶些當年的《當代文藝》畀你睇,登過我D文嘅,我都留起嚟……」想起上世紀七十年代那個痴過傻過夢想過的「我」──那個舊日的文青──莞爾之餘,不免平添一份淡淡的惆悵:一個失去的年代是永遠回不去了。讀〈跑票兒的〉,開頭幾段甚覺幽默,想是一篇風趣的小說,讀到最後,方知前面的風趣幽默,只為凸顯後面的心碎唏噓。「跑票」固然寫實,但「跑票兒」背後的辛酸故事,才是作者要說的。TM兄,感謝你寫出這些故事,這是兩篇很有深度的「移民文學」。

你途經西雅圖,沒有「停車暫借問」:此處可有陶淵明?是可惜了。西雅圖山明水秀,綠樹成蔭,不似洛杉磯,林木幾被山林大火燒盡。我曾多次慫恿詩友陳銘華趕快逃命,來西雅圖定居避災,奈何他放不下主編的《新大陸》,硬是不來。

我已退休多年,居家後院有菊可煮茶,他日你若再途經,邀你共飲。

Ha

Ha,謝謝你的回信。好書要有好的讀者,有深度的讀者才能看到寫作者的心意,非常感謝你對拙着的偏愛。

西雅圖雖然未住過,但知道那是個可愛的雨城,多年前看《緣份的天空》,對這個城市已有好感,希望將來有機會一遊。

我看了你那些小說的書影,以前比較少看言情小說,沒留意。連你提到的《環球文藝》都不知道,那是本雜誌?還是改革的三亳子小說?出的時間久嗎?

據說你是越南華僑,何以會投稿香港?

我只是隨意八卦一下,請勿見怪!

TM

TM:

《環球文藝》應是你和馬吉經常談論研究的「三毫子」「四毫子」小說的延伸革新版,不少《環球文庫》的作者後來都在《環球文藝》寫中篇,如亦舒、玄小佛等。我看你們在談完「四毫子」文庫之後,再無後續,甚覺可惜。到底文庫何時結束?因何結束?如何轉化為《環球文藝》?尚有待研究。以我所知,七十年代的《環球》採雜誌型式,厚128頁,以封面中篇小說為主,其他次之,主編是周恆。



我之所以投稿《環球》,原是一個意外。那期間,我的作品主要在南越十大華文報發表,同時也投稿《詩風》、《當文》,和司馬中原主編的《文藝世界》。後者的型式、內容、風格與《當文》相似,而且也是在香港出版發行(見附圖),不過,時至今日,已很少有人知道和提到它了。我曾嘗試到網上那些研究香港文學的網站去閱讀搜索,結果大失所望,大部分的研究者,或多或少都會扯到《當文》,但看不到《文藝世界》的身影。後來我才在一篇談論出版物的文章中讀到它的名字,但也僅止於此,好像它在香港的存在,僅僅是一個無關重要的名字而已。當然,《文藝世界》的壽命也很短,它是一九七零年十一月創刊,不幾年(我估計是一九七四年),即停刊。除《當文》外,我當時也常投稿《文藝世界》,到一九七四年即無作品發表,想來與其停刊有關。

話說回來,五、六十年代的南越華文報,已有文藝版的設立,用以鼓勵青年寫作者投稿,而七十年代是文藝寫作的顛峰時期,寫作陣容相當強大,十大華文報的文藝版(有的每星期出刊兩次,每次半版)已不能滿足作者的發表慾,稍有能力的人都紛紛向海外進軍。寫詩的,多選擇台灣的《龍族》、《葡萄園》及香港的《詩風》;為文的,則以《當文》、《文藝世界》為跳板。一九七三年,《環球文藝》登了一則小說徵文啓事,我試着投稿,意外獲獎,並可以成為其所謂的「基本作家」。我當時為給其他刊物報刊投稿,甚忙,約等了半年後,方開始在《環球》寫中篇。其他的,在我給馬吉的信中已談及,就不贅述了。

一九七五年四月,印支三邦的相繼淪陷,給香港文化出版物造成很大的打擊。越南、寮國、柬埔寨是香港書刊出版商在海外賴以生存的大本營,這些大本營的失去,讓出版物的生存無以為繼,紛紛停刊。我相信,《當文》和《環球文藝》的消失,亦與印支三邦的淪陷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我期待以後的研究者,在回顧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出版物時,也能從這個角度作一個反思。

祝你平安!

Ha

Ha,謝謝你告訴我《環球文藝》和《文藝世界》。197O年代我全心投入三十年代舊書的世界去,完全忽略了香港的文藝,一直到如今才知道。它們的這段故事至今好像還沒有人研究,不如吾兄動動筆,把這時期的文藝史告訴大家。周恆好像還在香港,如果有人找她出來訪問,應該很有意思。我奇怪的是:司馬中原已經夠忙的了,何以還會為香港編一份文藝刊物?你傳的《文藝世界》書影,我在孔夫子拍書網上見過,當時還以為是台灣的呢!

盼望着你把那段回憶化成文章。

TM

TM,謝謝你的提議,也許將來我會考慮吧。其實我所知相當表面和有限,許多事情無法深入,應該由香港人去書寫比較好些。

下面是黃靜的論文:〈一九五O至一九七O年代香港都市小說研究〉,後面的「附表:一九五O至一九七O年代香港主要文藝刊物」,連出不了幾期的《海光文藝》也列入,唯獨遺漏了一九七O年的《文藝世界》,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Ha

Ha,遲覆,抱歉!

謝謝你傳給我黃靜的附表,很有用,待修正及補充。

我寄的書已收到了?

你是個有深度的讀者,望指正。

祝好!

TM

TM,書兩冊昨午已收到了,謝謝,讓你破費了。

打開郵包,馬上站着讀了好一陣。《詩葉片片》的封面圖案我在網上早已見過,那是你在加拿大住家附近拍的照片,想你也是喜歡秋天的人,我也一樣,加拿大和西雅圖的秋天美如童話,特別是十月中旬開始。去年我曾將多年與到訪朋友合拍的秋色編輯成圖冊,名為《秋天的故事》,拿到Costco印出,不是出版,而是自娛。圖冊共收64幀照片,每張配上我隨意發揮的簡短詩句或題字。我現挑選數張,與你分享。

《詩葉片片》所收作品,我在你的《許定銘文集》網站早已拜讀,技巧、文字、語意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原汁原味,不過,現代人已不這樣寫了。比如洛夫,他晚年的作品,已回頭走明朗路線,與《石室之死亡》相去甚遠;他的所謂「唐詩解構」,更是向他早年厭棄的傳統取經。重讀你這些詩作,讓我有回到六、七十年代的感覺,我深信,那是一個你我都懷念的年代。七十年代初,我亦曾寫過大量模仿性特濃的所謂「現代詩」,大部分發表在華文報,少量在羈魂、楚狂生等主編的《詩風》。這些東西,連同其他散文小說作品(七大本剪貼簿),在我逃亡離開越南之後,因「清除資產階級墮落文化運動」,全部被當時仍留在越南的家人燒掉了,如今我可以從剪存的詩友文友中找回的,只是極少一部分。這是為什麼當我讀到你的詩作,一方面懷念,一方面喟嘆的緣故。

《香港文學醉一生一世》真是一本難得的好書!無論是舊書、舊人、舊事、舊期刊,到了你的手中,皆化為篇篇讓人讀得津津有味的文章。我眼尖,打開書目,「高原」兩字跳了出來,忍不住翻開〈與「高原」的一次異域接觸〉,一口氣讀完。「高原」離不開《當文》,而《當文》曾是我投稿的刊物,「高原」出版的書,更是我年少時愛讀的書。你文中提到數次徵文,第三次的《苦與樂》,你會看到,約有九篇是來自越南的,幾佔了獲獎的三分之一。可惜第四次徵文時,西貢變色,越南作者不是身陷共區,便是逃亡海上,再無緣參與矣!

我最近常做義工,照顧老人,《醉一生一世》我會帶在身邊,隨時翻閱。再一次感謝你的贈書!祝你平安!

Ha

Ha,書收到真好,讀後,如有興趣可寫篇評論交馬吉的網發表,他會很快處理,就是沒有稿費,相信你不會介意。

原來你的照拍得那麼好,我很喜歡,尤其那些配詩,首首都很精采:


我輕輕落下
為了親吻
你長年堅忍的皺紋
為我,你已愛得夠深。

寫的雖然是紅葉和木地板的故事,如果送給她,一定能領略你的心意。


他留下顏料走了
我把秋窗塗成寂寞的顏色。

顏料是色彩的製造者,他走了,帶走了歡笑,卻留下了顏色,而這色彩不是斑斕的,卻是寂寞的。怎麼?顏色也有寂寞的?唯有那同感者,身受者,才能顫動的意境:就是那心靈的哀傷,歷久猶灰!

我最喜歡蝴蝶夫人那組,照片構圖漂亮,詩的意境深遠,一段愛戀故事,張力不絕,甚有意思。令人傷感!

一九六零年代,我們曾流行過詩畫相配的藝術品,既能詩,又擅畫的文友,常合璧發表,甚受歡迎。如今吾兄用照片配詩,同樣展示了個人的才華。


我出過一本盒裝的《浪跡天涯》,八組共九十六張名信片型的書簽,一張照片配一篇介紹的短文,背頁留空,可用作與朋友通信,或用作閱讀札記,非常有趣。我如今在洛杉磯(星期二才落機),手邊無書,他日回港,寄本給你。先傳兩組文給你看,可惜無圖。

TM

TM,歡迎回到洛杉磯!

兩組《浪跡天涯》,我看了,如果印出來,可以作為一本袖珍的「旅遊指南」。難得的是,這是文人寫的指南,沒有商業味道。




難得你喜歡那些圖片和配詩,我再傳上一組,與你分享;班門弄斧,讓你見笑了。

之前發給你的那幀「秋窗」,是攝於我家樓上一個窗子,窗子對開是一個小樹林,金黃的樹葉映照着窗子,格外好看,我忍不住忽發奇想,寫下了那兩句。為許多人來說塗着黃色的窗子不一定象徵寂寞,但為他走了的這一個「我」──這種無盡止的守候卻是寂寞的。另一幀你提到的「紅葉」,是攝於船隻出入的碼頭附近,地上鋪着木板,一旁植了楓樹。拍攝時我們把其他楓葉撥走,只留下一片。這片楓葉上面猶沾着雨水,像一顆噗噗跳動的心躺在斑駁的木板上。我將木板和秋葉擬人化,木板是秋葉棲身之地,年年如此,秋秋如是。如今木板老了,斑駁(皺紋)了,秋葉憐惜它,輕輕落下,充滿愛憐和感恩。至於那幀蝴蝶夫人的照片,攝於一日本公園,入門左邊有一個小房屋,從背後看,配上窗前楓樹和昏黃的燈光,非常日式化,蝴蝶夫人的故事馬上浮上心頭。其實,圖像和配詩,都應該留給觀賞者自己去琢磨、去想像,作為創作者,宜應靠邊站,避免指手劃腳胡說八道,因此,我不得不對自己咆哮:「Ha,Shut up!」。

祝你平安!

Ha

Ha,有一些圖本來沒甚麼好看,像深秋遍地紅葉上的兩截圓木,驟眼看去沒甚麼,但一加上了前世今生,加上的情意,卻又完全不同了。

又如全圖紅葉硬插了個人的背影,叫人看甚麼呢?接觸到童年和白髮,一陣心酸湧上心頭,久久未能平伏,這就是詩,就是扣人心弦的詩。

這些短詩真好!

我們一群文友在香港有個「鑪峰雅集」,逢星期日中午飲茶,擺龍門陣天南地北的閑扯兩小時,以談文說藝居多。來美前的那次,我在聚會上談到黄廣基,談到《文藝世界》和《環球文藝》,柯振中立即說記得,還提到千瀑。當年他寫了不少東西,常在《當代文藝》發表,後來移居洛杉磯,卻常回港。你知道他嗎?

TM

TM,今天因為要做義工,所以特別早起,趕快回你此信。其實像你一樣,我也起得早,通常五點半便起床,最遲六點。感謝你喜歡那些詩圖,我同意,有時平凡的東西,加上感性的文字,會讓人見出它的「美」。這些詩圖都是我閒時用來自娛,間中與同好分享,特別是越南的舊友,讓他們也能感受到原來秋天還有這麼多可愛的故事。

很羨慕你們文人詩友常有「擺龍門陣」茶聚的機會,這種雅聚在美國實在很難,大家都住得太分散了,能夠一起說東道西天南地北談何容易啊!柯振中我當然記得,七十年代常在《當文》或其他刊物讀到他的作品。其實香港不少作者、詩人的名字我都神交已久,只是不認識他們。1977年難民營時代,曾在《當文》讀過何文發一篇小文,文筆相當平庸,想不到四十年後,何文發搖身一變成為「馬吉」,細讀馬吉的文字,一個字:靚!

今天早上特從電腦找出兩篇評論發給你,因為我的ipad沒儲存它們。一篇是批評洛夫的解構詩,一篇是為余秀華喊話。兩篇都曾經在《越南華文文藝季刊》發表。寫洛夫那篇,是因為不少越華「詩人」,無論已定居他國或仍在越南,也無論新的舊的,都把洛夫當偶像般崇拜,洛夫這,洛夫那,要求大師寫序、題字、拍照、簽名⋯⋯形形色色的肉麻行徑,不一而足。有一陣子,許多人還學洛夫寫隱題詩,玩弄不倫不類的文字遊戲。如今的越華,在《解文日報》意識形態的口徑下,自無「文壇」可言,卻出了為數眾多的「詩人」,因而被譏為「詩人滿街跑」。我因此不得不借洛夫開刀,挫一挫那些洛夫迷。

祝你平安!

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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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錦忠:出版《文藝世界》的出版社也出版《武俠春秋》。《文藝世界》連載過亦舒小說,也刊台灣作家孟瑤、瓊瑤、段彩華等的小說。當年邁克也在那裏刊過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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