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2日 星期二

從《華僑文藝》到《文藝》

從《華僑文藝》到《文藝》
許定銘

近年來研究香港文學的風氣很蓬勃,可是,在談到六十年代的文學時,大多忽略了《文藝》這個純文藝刊物。我以為《文藝》在六十年代的香港文壇上,是扮演着一個很重要的角色的,而且,也確曾推動過文學的主流,實在不容忽略。

《文藝》原稱《華僑文藝》,創刊於一九六二年六月,是一份十六開本的純文藝刊物,每期約有四十餘頁,主編是丁平和韋陀(黃國仁),編委還有碧原、北野和方羊。

丁平(1922~1999)廣東人,中山大學碩士。年輕時已醉心文學,對新詩尤其有興趣。四十年代得胡風指導,寫成處女詩作《帶花的馬》,發表於一九四O年代桂林版的《七月》上,以後便開始了寫作,重要的作品是一萬三千行長詩《在珠江的兩岸綫上》(1942,桂林,詩生活出版社)和《灕江曲》,胡風極為推許,據說「丁平」這個筆名,也是胡風起的哩!

《文藝》非常着重創作。創刊號只刊出墨人的《論人物描寫》一篇文藝理論。創作則有:碧原的長篇連載《伊甸園外》,短篇有黃崖的《裁判》、北野的《羅網》、方羊的《春霧》等。散文有謝冰瑩的《種花的啟示》、思果的《關於〈夢溪筆談〉》和韋陀的《陋巷雜記》。至於詩方面,則有張健的《詩三首》、余華的《出塞》、覃子豪的《髮》、辛鬱的《賦別二首》和莫若英的《失落了的夢》等。

這以後,它的內容,都是每期刊理論一至兩篇,其餘全部創作,尤以小說刊得最多,每期約五六篇。同時,它也是個肯給大量篇幅刊登詩作和年輕作者作品的刊物之一。丁平告訴我:「我們每期都刊出三分一名家的作品,共餘的則撥給年輕新人,盡量給他們發表作品的機會。」

《華僑文藝》的作者,大多以海外的為主。如星洲的黃崖、美國的李金髮、台灣的墨人、覃子豪、管管、王平陵、謝冰瑩、澳門的方羊等,都是長期支持這個刊物的重要作家。此外,由於編者與台灣藍星詩社的創辦人覃子豪深交,故此,藍星諸人大力供稿,每期均有作品發表。

《華僑文藝》月刊出版一年後,到一九六三年七月改為《文藝》出版,編委加進了江葦、盧文敏、陳其滔、方蘆荻、張牧(草川)和馬漢等文壇新人。其中大部份為本港的年輕作家。與此同時,他們亦有大量作品在這裏發表。

《華僑文藝》何以要改名《文藝》呢?丁平說:「我們這個刊物,每期印三千本,南洋方面銷去二千本,是主要的出路。一九六三年,南洋很多地方排華,認為《華僑文藝》有煽動華僑之嫌,故此,最後一期《華僑文藝》全部不准入口,退了回來。我們不能不被迫改名了。」

《文藝》出至第十二期,已不能維持月刊,第十三期改為雙月刊,終於出了一九六五年一月的第十四期就停刊了。停刊的原因是代理批往南洋的批發商欠賬不付,至經濟困難,而無法支持下去。由《華僑文藝》到《文藝》,這個純文藝刊物共出了二十六期。

《文藝》這個刊物值得懷念,是它的特色甚多。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作家動態》和《讀者‧作者‧編者》兩欄。每期它都各用一頁,在《作家動態》中,報道港台、東南亞各地作家們的動態。如作家們到哪裏旅行去了,誰正埋首作什麼,誰有什麼書出版了,誰參加了座談會,發表了什麼言論等等。譬如《華僑文藝》二卷一期,就有這樣的報道:

司馬中原、段彩華、朱西寧三位先生同時入伍,十多年來也是打在一起,而創作觀點以至作法,又大都相同,故人稱之為「鳳山三怪傑」。據說他們聽了,總是一笑置之,不以為忤。

人稱管管先生為「海盜詩人」,不料最近這個「海盜詩人」忽然看破紅塵,準備削髮三千丈,入山做和尚云。

這種文字幽默而具趣昧性,對欲知道作家生活實况及行踪的讀者來說,實在頗能滿足他們的渴求,極具吸引力。

《讀者‧作者‧編者》代替了一般的編後話,介紹了該期的文章,下期的重要作品以外,更作了三方面的聯絡站。這個欄名,也給人一種關係緊密的親切感。

此外,還設有《作家書簡》一欄,發表作家來往的書信,使讀者對作家更了解以外,還明瞭到創作的甘苦。《作家寫作家》一欄,是由名家執筆的作家專訪,介紹過墨人、王藍、壬平陵、馮馮……等人。

還有一點與別不同的,是發表在《文藝》上,文章作者的名字,都是簽名式,而不是排字的。《文藝》最為我喜愛的,除了實質的內容外,就是它的插畫。前幾期用的是馬蒂斯、畢加索和壬無邪的作品,後來則全出自楚戈(袁德星)的手筆。楚戈能畫能詩,配了畫的詩和小說中的插畫,經常出現,都使人愛不釋手。楚戈那種單線條的抽象畫是我所熱愛的,這也是我不能忘記《文藝》的原因之一。在活版印刷的當時,每個簽名,每幅插畫,都得製成電版,《文藝》肯為此出手闊綽,確實是難得的。

《華僑文藝》一卷六期出了個「小說專號」,發表了:謝冰瑩的《北伐時代的女兵》、張漱菡的《長夜》、司馬中原的《野市》、王敬羲的《一個囚徒》、王平陵的《望子成龍》、墨人的《遠地的和尚》、劉燦的《問題學生》、鄧文來的《塔里木河上之月》、宣建人的《街頭小景》、吳痴的《機緣》、盧柏棠的《母親的心事》和黃崖的《一個夢的解剖》等十餘篇小說,都頗具水準。原本還計劃有「新詩專號」、「散文專號」、「文藝理論專號」的,可惜未見實行。

一九六三年十月,詩人覃子豪逝世。《文藝》一卷六期(1964年1月號)出版了紀念專號,詩文十餘篇,詳載覃子豪的生平,及死前臥病的經過,插以楚戈的畫及照片,內容充實,為研究覃子豪所不能缺少的第一手資料。一九六四年一月,壬平陵逝世,《文藝》三月號亦有幾篇追悼文章,但陣容就不及前者了。

「文藝月刊社」除了出版《文藝》,還代售台灣出版的文藝書,種類不多,但質素卻不差,主要是藍星社的詩集。筆者藏的一本張默的處女作《紫的邊陲》,似線裝書長長的開度,印刷精美,即購自那兒。此書還是只印了五百本的紀念本哩!此外他們還和《音樂生活》月刊社於一九六四年九月,在「紅寶石餐廳」合辦過一次「文藝沙龍」的聚會。

《華僑文藝》和《文藝》雖然在本港出版,停刊至今也不過二十年,但流傳於市面的卻少之又少。

(寫於一九八五年十月,一九八六年一月刊於《香港文學》第十三期。)

古楚國來的戰士
許定銘

 
楚戈的插圖

原名袁德星,從「古楚國來的戰士」楚戈(1931~2011)是湖南汨羅人,他今天已成為國際知名的藝評家和藝術家,深受藝術界的推崇。而一九六二年為《文藝》繪插圖時的楚戈,其實只是位軍中的小兵。石慢在談楚戈作品的〈邁向「現代中國繪畫」之路〉(見采詩藝術事業版《楚戈作品集》,1991)中說:楚戈的作品深受西班牙畫家米羅(1893~1983)及保羅克利(1879~1940)的影響。「光是最簡單的線條本身,便有充份的表現張力,放手施為,便可完足地創造出具有自我內在意義的世界……楚戈自己所著迷的克利風格時色,原來也正是他自己的藝術中最根本的要素──綿延不斷的線條」。

楚戈當年的這些速寫線條畫,據說都是在軍中聽訓話或開會時隨手繪畫的,而且隨畫隨發表,大多沒留底稿,而他近年所出的畫冊中,多是色彩鮮艷斑斕的水墨,則《文藝》中所載的近百幅線條素描便更為可貴了。

我欣賞圖畫的三大要點是:色彩、構圖和動感。大家請看附文這幅畫:一位身形瘦削的男子,背握雙手垂頭喪氣的朝向落日慢走,他的失意、沮喪,盡在垂頭、彎背中表露無遺,從不斷的「之」字路中傳遞給讀者,令讀者也為他歎息。這是袁德星為碧原的小說〈代罪的羔羊〉而繪的。

愛玩耍的「火鳥」
許定銘


原名袁德星的楚戈(1931~2011)是湖南汨羅人,他是國際知名的藝評家和藝術家,同時也是以詩聞名的台灣文人。楚戈的第一本創作是詩集《青菓》(台北駝峰出版社,1966),跟着是藝術評論集《視覺生活》(台灣商務印書館,1968) 和紀錄文藝座談會的《紀錄文學》(台北十月出版社,1969)。第一本散文創作集,則是大家如今見到的《再生的火鳥》(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封面畫和題字,都是他自己的手筆。

一九八O年楚戈罹患鼻咽癌,經過三年放射治療的折磨,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朋友們為了慶賀他重生,替他搜集過往多年來發表的散文,編了這本《再生的火鳥》。楚戈則認為:文章發表後,得以結集存放一起,是另一種「重生」。

《再生的火鳥》有三百多頁,分《生死之間》、《玩耍人生》、《自然的召喚》、《交遊與見證》、《牧歌》、《拾零集》和《故事》七輯,收散文近三十篇,是本藝術論文以外的純散文集。最難得的是書後還附有由他自己撰寫的〈楚戈寫作年表〉,紀錄了他一九八五年前的寫作活動和生命歷史。

以漢字寫作的韓國文人許世旭是楚戈的好友,為他寫序時,强調了他一生「玩寫字、玩水墨、玩詩文、玩煙雨、玩溪流……」,都玩得盡興且投入,是愛玩耍的「火鳥」。

楚戈在香港
許定銘


楚戈很早就在香港的文藝期刊上出現。一九六O年代初期,丁平主編《華僑文藝》(後改稱《文藝》),楚戈已在此寫詩和散文,還繪了不少單線條的抽象素描插畫,估計近百幅。我就是在這本期刊上知道楚戈,並立即愛上他的詩和畫。

一九八三年楚戈病癒後,得畫家好友李錫奇之助,到香港「大一設計學院」作短期講學,住在銅鑼灣利園大厦,目的是邀請闊別三十四年的母親到港短聚,後來他還出了本散文集《如火的傳奇》(香港香江出版公司,1987)。

《如火的傳奇》是三十六開本袋裝書,一七六頁,收《迂迴的路》、《母親的手》、《純真的世界》、《生死之間》和《如火的傳奇》等五輯,共十九篇,大部分都是從《再生的火鳥》再選用的。其中〈生死之間〉寫他治病期間的掙扎,〈母親的手〉寫他永不能忘懷的慈母,是楚戈一生中難以釋懷的兩件事。〈如火的傳奇〉則寫陶瓷界苦行僧孫超苦學的傳奇。楚戈書最大的特色是常加入插畫,《如火的傳奇》則除了插畫外,書前還有一組楚戈與家人及友朋共攝的生活照。

出《再生的火鳥》時,楚戈以為生命已接近尾聲,此所以附錄了有總結意味的《楚戈寫作年表》,想不到他的生命力超乎尋常,再多玩二十幾年,才於二O一一年三月大去。

楚戈的水墨《鴻圖》

很「現代」的《文藝》
許定銘


《文藝》是香港一九六O年代初出版,歷史不太短的純文學期刊,由丁平(1922~1999)主編,創刊於一九六二年六月,到一九六五年一月停刊。這份刊物創刊時原稱《華僑文藝》,主銷南洋各地,因受當地政治壓力,出了十二期後改為《文藝》繼續,共出二十六期。

《文藝》以創作為主,與《文藝新潮》和《好望角》一樣,走的是「現代主義」路線,丁平與覃子豪友好,透過他的關係,供稿的台灣作家甚多:司馬中原、墨人、管管、王平陵、辛鬱 、謝冰瑩……與海外的李金髮和黄崖等,都是《文藝》的長期作者,本地的作家則有陳其滔、方蘆荻、盧文敏、張牧等人。

《文藝》的特色是每期均有〈作家動態〉專欄,報導海內外作者的活動情況,代替〈編後話〉的〈讀者‧作者‧編者〉欄,更有親切感,能使讀者產生歸屬感,穩定雜誌的銷數。

除了水平甚高的創作,《文藝》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它的插圖。自第七期起,它的封面都採附圖同一形式設計:雜誌名放在上端,下面是該期的作者,中間全是如今大家見到的單線條抽象素描。雖然每期的插圖不同,卻來自同一作者:用筆名楚戈寫詩,用原名繪圖的袁德星,是《文藝》成功的功臣。除封面外,袁德星在期刊內的插圖,估計近百幅,可出本畫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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