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30日 星期一

一本傳奇

一本傳奇
吳萱人

一個資料庫忽地在收編我個人網誌以外,刻意選收了原編入《今識楊衢雲》這部個人專項文集,其內的單篇:《楊衢雲家傳》拾遺,頗叫人感到意外。雖然《家傳》三幾年前,曾擺賣於聯合集團各店的推銷台櫃,算是當眼了,但估量留意到兼且肯掏腰包的不多;再有緣於《信報》文化版面「名家薈萃」讀着的,恐怕更少。難道,是庫主兩造俱曾過目?或因如老友告知關係,短暫師生情緣所致?是則心領,否則生面讀者莫明所以居多。

見資料庫並列書影,不禁莞爾失笑──唉,這本個人一手一腳「造」的磚瓦!

半生「造」書也不算少,由油印到所謂柯式速印;但以街邊舖影印散頁,再拉回蝸居一本一本地幀之,辛苦方得百冊,經驗卻是首遭兒。蝸居超過四十年,沒少一方呎,也沒多一方呎,自從小印務營生勾當告一段落,街邊浪孟以至革命浪孟收起,那批至愛生意工具,不捨唯有密堆。召它們出山再戰?嘿,豈是簡單事幹!

實行之前,躊躇再三,油印鉛字菲林植字打字已成過去,剩得電腦稱雄,如何打交道,對我這高齡電腦低裝初級生而言,確實要好生過這關,幸得菜仔相助,解決輸字排頁程序。餘下,好辦矣,不過是重操舊日手作生涯,輸的大不了是精神氣力,不試怎知不行。

行了,一百冊如不名墓之孤高。

每冊都經「手澤」摩娑之似模似樣。有書家彈何以不增厚封面?答是啊是啊,厚顏或者好些,大概受了一些軟皮幀法影響,中意開揭不反彈,讀得舒服,但哎……卻忘了脊位要足中空,還是不便看官!

書成如落地孩兒,算了算了,不待滿月百日,喜孜孜一生百胎,逐一牽見大家;有半撳了私章編號相贈,餘半隨緣待領。好好歹歹算是「暫無庫存」,哈哈,來問書?真不好意思,要俟再版──再版未必有期咯。

書出後,局面算靜;本地話「靜局」。有意思的是,一位重認的英倫留學唸語意學少友,返港長教長以英文授課電郵的教書先生,嚇我一跳:還贈厚皮精裝原書乙冊!說倩人幀了两本,各留其一。另一絕對意外的事,是拙集超速地在「神州網」網上拍賣,要價六十起拍,聲明「蓋有作者私章」。我頓時反應不過來,是喜?是悲?喜,喜從何來;悲,悲又從何生。

試查問受書人,哦,原來是他脫手。

一本仍在漂泊,在風塵中。

新識愛書人鄭明仁,自大報老總位閒下來,昨午又同茶聚西環,散局後路上追問在下今幹啥?楊先烈事還有甚麼可辦……見他真的熱腸,回報知一些既冷又遠的後續待訪枝節。他說,啊,原來去到那麼深入!

不,人走事杳,欲探多些些也無從。從來如是。能留傳奇,已算幸事。

吳萱人臉書二O一三年九月廿九日)

馬吉按:我那本《今識楊衢雲》正是從神州拍回來的。

夕陽徐柏雄

夕陽徐柏雄
吳萱人

周日「天兔」掠過疾走,向晚,中大錢穆圖書館館長馬輝洪,忽地搖來電話,報知大煩惱:追月周末,遺失手機!

我頓時一呆……啊,是嗎?聽了一番道歉,忙說:無相干無相干……那也是無奈何的事。

事緣於在前輩設靈之夕,初逢半世紀後纔得一見的徐柏雄。我連忙向他說:六十年代《蕉風》上那篇雄文:〈文章千古事……〉,正拖長話聲,腦袋在急搜两句十字為題的下句;他即接口唸出:〈回首十春秋〉,是嗎。說文章是主編黃崖約的,《蕉風》屆十年,廣邀東南亞以至港台多人,論述各地文壇面貌。那次拜讀徐柏雄文,纔開竅本地文界的來路和困阻,引領我關切至今。猶記得,大文的唯一配圖,以其時青年自辦刊物,包括文社出版的,剪貼得很好看,團在一起,熱鬧不覺孤單。到編《文社綫》(《中報周刊》雙週附刊)的時候,還借用過。

徐柏雄接過我舊時「詩坊」的名片,眼睜得光亮,一下子像回到《周報‧詩之頁》版內一行行的時日,青青子衿,彳亍行吟,把青春詩寫──掩不住雀躍,打開隨身長簡型記詩簿,一頁頁翻揭,字字似清瞿君子,傲岸佇立。輝洪在旁,我忙引介之後,請他拍下手跡詩作,為我們合照,亦不忘為慕容前輩的孤本《詩論》(1955年學生社版)留影,更額外多拍了趙滋蕃的序!罕見啊。六十七歲見柏雄,估量他亦七十過外,果然如柏之亦蒼亦青,他說靈堂肅穆地,要另約好好一敘了。抄下手機號碼,手機在我送輝洪出館之際響起……是不老的他,說試機。

輝洪也聽到的,可他手機內的東西,也一併遺失了;我相信,大概可以再見徐柏雄罷。

伴隨出現靈堂的,還有一位:夕陽!原來夕陽還在;而梓人,紅葉俱已作古。我說無巧不成書,擺展的《百家》慕容羽軍專輯,內有夕陽出現,他笑瞇瞇問真的嗎?一揭到拙文之頁,果然,紅葉,夕陽,被當日接受訪問的也斯,以不經意的話頭提起。我笑問陳灌洪:是罷。他仍在笑。到再問他:《新詩俱樂部》那「一張信紙」的詩刊物,出過多少期?這刻的夕陽,纔放射異光:你怎知道!?忙返身找人相告:他連那也知道!夕陽輕快似在跳。抽出了夠「潮「名片,一看,「教授扭腰舞」,「搖攞扭腰舞同樂會」,附刊報章的《舞動星期天周刊》統籌兼主編。堂堂眼前人,怎信他快活到如今!記得紅葉在生,送我那珍貴的「一張信紙」雙面鉛印詩刊,也曾提及,他們一干青年友仔,一邊寫詩,夜來跳舞的。今證果然。

少年時代用上夕陽筆名;如今看來,另有生之壯美。

而詩,則自存在其間。五六十年代少俊還在。見夕陽,見柏雄。

吳萱人臉書二O一三年九月廿五日)

相關文章:許定銘〈黃崖革新的《蕉風》〉

湊仔婆作家

湊仔婆作家
吳萱人


她出奇不意地與我共同現身場合。身後有喚起賤名一把聲音。

然後我們開始相隔兩年的細碎交談,說這說那,都與場合的事不大關係。失驚無神間,打開大挽袋找東西,東西不少,一小袋小袋的拎出隨放一一同時拋下一句:「湊仔婆係咁……」

我不能不愕然:兒女均已長大成才,怎麼過往辛苦理家的心事,竟長鬱於一句如斯說話?

聯想多多,觸及以前曾自問過:兩人扭合成一共同志趣的生命,是否無可能,泰多中場分手,悲劇命定?如社運,如好文,如更激越的革命。

個人廚身社運數十年,仍邊緣人。歲月長河所因,曾觀察與祈盼那雙雙對對的風華正茂人兒,人家青春結伴好還鄉,他們則青春結伴意氣揚;逆知,揚起浪孟不多時日,消息散播,噩事紛紜。結果,還是墮入「人難以久」的宿命。那時候,想起也覺美:雙劍合璧闖湖海去,志不成時誓不還……

而所謂文界呢,伉儷影雙也不少;但總是感覺漸漸名望參差,陽揚陰黯,即使合集一二,看官還是薄知綰髮人──或已現實持家湊仔婆,讓他自風流,自招揚,以至自敷粉人生。

其實不一定全然。看新鳳霞與吳祖光;看楊絳與錢鍾書,可舉例子不少,相識的有詩人校長與校長夫人。詩人校長新編孔丘題材為首見粵劇,二零一三年十月十日,借慶中大50年,三度搬演。我笑語校長:看出了「潛主題」,為非常女性說話。校長不直答,卻把私函抽出,印入書內。叫伊「校長夫人」,屬熟朋友的熱情取笑話而已,私底下直呼阿惜,以前筆名「禮拜六」的字音起頭。有回,與阿惜同席隣座,伊說:「我還記得你在《中報周刊‧五人筆記》那篇老胡寫荷花池題材文末的補白,真不錯。「哎,即時閉嘴。思想起,我們五人:陶俊余子賢君實邢少蘿爾城,輪番《文社線》附刊雙版面外,擴往【中原】版。那補白命「如題」,是版編黄天翎臨時要求,遂即時想起屯門戲院前一發生年青女教師不慎墜水殞命後,其地自長蓮花傘傘的傳說。夫人阿惜記性真好,兩女一子,絕對「相夫」兼教子復持家,之餘,踏台板,展腔細歌《再上紫鳳樓》──另位湊仔婆過來人,玉顏丰姿兩不減。

這般不怨,不關作家不作家。

回應

Chu Sai Fai:Mr. Ng, you may not understand what really happened between us these decades.. Actually , I "gave up" him but I have my pity on him... He was not so bad as he was generous to me most of the time. He offered 75% of his salary to me before he retired.... Thus I never quarrelled with him for the minor things.... I was all in a mess as i was so tired and allergy sometimes in rainy days after a wrong injection in clinic many years ago. I brought lots for protection that kept me away from dirt and rain in rainy season.... He is still proud of me if you paid attention to what he talked to the journalists or in the tv programs few years ago. You may never know these.... Anyway, thanks for your nice article and response to simply my careless and meaningless "comment" about myself.

吳萱人臉書二O一三年九月十九日)

書勻記(之二)

書勻記(之二)
吳萱人

很相信經手的愛書,都要輪迥,再晤情分無定……

7.17理大短講前一星期,主理人十多廿年無相見,電話接通,旋約美孚麥記咖啡座見。我連忙找出蘇賡哲的小書:《聽我說愛憎》,下樓去。他老哥型風依舊,把安東的書扉展他一看:「此書原擬奉贈XX,相隔六年仍未一逢適萱人兄光臨遂轉贈少年知音 蘇賡哲98.2.5」,對版頁左先有:「XX先生雅正 蘇賡哲 敬贈」並撳大大乙敉陰文朱章。他看後淡然地說:哦,與蘇不算熟絡。原來有書送我。

大概是真的罷。不然的話,眼前這已於當年《周報》通訊部年代,結了金蘭,我序行二,他序老五的教授,怎竟在同一書扉上,一稱先生,我則「知音」?安東認真滋陰。

這位退了本科的教授,與之有宗公案未結,但今世再也難結,惟有隨他。

話說通訊部年代,少年相交以純,至好文藝。有回在廟街尾眾坊街拐彎一舊書店,赫然瞄到整籮筐的《文藝新潮》堆放店外,每冊一角任撿!二話不說,要了一套。剛走兩步,心想再拾三兩重冊吧。袋中缺錢,不然就提走那籮筐。那時節,大家才剛知道停刊很久的那發夢也盼一睹的雜誌,大名癢入心!與新碰面於創建實驗學院詩作坊的李國威提及,他睜大了眼,問可否借讀。當然可以,我說。就將整套常帶身旁,卻又遇不上他,意切情急底下,託了蘭弟轉交。

可這一脫手,從此不回頭。

到再遇國威,問他雜誌好看否?他一臉茫然。急返追蘭弟,又說交了。這可怎斷?交了何處!再三兩頭問,再三無明白。那時候,少年人就是不懂得震怒,衹好自我委屈,告慰自已:或許兩造間有一者太愛它們了,想好好收待呢。算吧算吧,反正每冊祇花一角錢。

從此,與蘭弟人海相忘。但整套雜誌中的一本,卻忘不了我這原主。哧,後來有次在中大范克廉樓前,瀏覽青年文學獎書展攤位,竟見展有孤單一本《文藝新潮》!哎呀,打開明明見有我文社圖書室印章;印章成鐵證,也不細問來處──是不忍知道真相,領它回家。

時間之為殘忍,是真的會沖淡憤怒。再見教授,如了他所求,再無其他。

【尾聲】

蓮香居茶局曾代故友問社長:為何當年報上新副刊,不讓菜頭打理?他哎的叫了出來:點解唔直接同我講!同你講甚麼,菜頭喜歡極了《文藝新潮》,從不抄襲的他,以真正的仿宋美術字款還魂作版頭,還要說甚麼。

吳萱人臉書二O一三年九月十七日)

書勻記(之一)

書勻記(之一)
吳萱人

很相信每本書都有其魂魄的,有時候,竟自漂泊……

老友自灣仔華潤大廈拍賣場過來,對座求其一間茶餐廳,他要代糖咖啡我則鴛鴦。甫坐下便嘆拍不了我當年的油印小書《綠原詩叢》,說原是有的,但搬家意外給丟了;數十個橙或蘋果紙盒,樓上樓下在搬,結果少了三箱,大概最疼的都不見了。而今場上竟重見,撳有黄俊東的藏書私章,叫價至二百,肉赤唯有放手。我不禁笑了:呀,原來非賣品加貼郵資相贈的手工東西,今價两張紅底!

《綠原詩叢》是文聲文藝社與華萃文社的聯合出版物,當年大計,是要出自家的「叢書」,仿「文星叢刊」開度。一干不理天高地厚的小子,各出詩輯,竟還有譯詩。請得藍山居行文助陣。細想回頭,自寫自編自刻自印自幀,再自費自派,是很消耗生命的事,但也做了一次!之後,再不油印矣。「綠原叢書」之二,是丏心的《新依》,在蘭桂坊開公司的李家昇設計電訊紙孔條帶照片作封面,樓下路雅的特藝柯式印務代印,又是一干詩友。叢書暫無之三,一晃近五十年,再來的話,要慶甲子矣。自家手頭倒尚存一冊,有天執拾出多一冊,留給了葦鳴;葦鳴正大忙饒宗頤港大館事,恐他也不知把書堆放哪裏。後來,還辦不成的,有油印翻製辛笛《手掌集》不果,紙錢不夠。剩下半冊單頁片片未幀。

忘了吧,那些到如今還不知儍的日子……的勾當。

吳萱人臉書二O一三年九月十七日)

2013年9月23日 星期一

《楊衢雲家傳》拾遺

《楊衢雲家傳》拾遺
吳萱人

在辛亥革命百周年大慶將臨之前,先烈堂弟楊拔凡先生的手迹遺著:《楊衢雲家傳》,終於完整【註一】面世──二O一O年十一月,由拔凡先生的哲自資編就出版。

書成時,原意召開新書發布會,奈何不成事。以當今世上,首冊珍貴的楊先烈專著而論,一定有轟動效應,尤其是市建局動用公帑四千萬,打造一個以輔仁文社及先烈革命事跡為倚重元素的紀念園,明確指出是「中國革命之源」,與孫文公開其革命思想來自香港,來自「衢雲死矣,予承其志,誓成民國」【註二】的許諾,脗合相同。

*   *   *

自百十祭活動後,是書因傳媒報道而得以趁勢全面上架;祭後二月二十二日,有一位本籍四川的到香港中文大學念新聞系碩士班王同學,着意向「各界弔祭活動召集人」丕漢兄表示,很想找我談談;當日午後我們終於晤面,她第一番話,便是拿出書來問對《家傳》的看法。

她大概看過了整冊書,知道書內有筆者一篇蕪文《草讀札記》,編者也客氣地在封底裏摺,出了一行鳴謝。筆者向她細說成書前種種,包括不敢書序,只獻芹十年前揮就的札記。但也斷然地說:「此書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二合為一,前部分家傳歷史,附部則是戲劇創作及祭文其他。最不解的是,放入了陳潔如的小段未可當真的『趣味性』軼聞。筆者因不敢茍同如此編法,故只代為最終校前半部書,其他編者自理。」

可她但知拔凡先生刊出封底的賦詩,不只兩篇;大感興趣,追問不休。她追問也不無道理:為何不全刊其賦史之作?這可得由編書人答,與我不相干。

*   *   *

假如說,《家傳》單薄,捧上手恐欠篇幅分量,則拔凡先生的《衢雲堂兄葬墓不受掘遷賦此》八首並註,大可編入。詩成於一九七O年十二月,事緣早於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六日,接受《香港早報》專訪,反對有人因「護墓不移」成功,提議原墓石上刻字,他認為變動將失革命的歷史面目;其後詩成,每篇均按先烈事跡的發生次序而就,直至末篇,註云「墳場冊上,已加批註,墓碑乃屬史跡(文物),不受遷移,謝纘泰君公子樹民為余言之。」由此可見,我們在百十祭期間,全力爭取「墓側立牌」,不與古蹟辦糾纏墓評文物建築的評級與否,是為上策,因烈士墓已批註在冊逾四十年。更不可原諒的是,近日有市場一哥的周刊,盲目地散播烈士墓被後人遷往長沙灣!【註三】一熱鬧便亂來。

回說八篇賦詩。筆者手頭有兩種針筆鋼版謄寫油印版本,殊為珍貴,俱後人折餽贈。手跡則為早識於七十年代的同樣文社人,原屬開放社楊興翔兄,伉儷似已去國。輔仁文社堂伯父英烈手跡,由文社人堂侄一繕再繕,可謂因緣。而全輯註文共有:首篇七段;次篇二段;其三弍段;其四叁段;其五弍段;其六肆段;其七乙段;末篇乙段,合共二十二段註史文字,實可豐富其一九五五年寫就的《家傳》內容,必有多些消息。

編者不收,自然有他理由。筆者之不願饒舌,乃因他來信表白過,堅持個性,不易受人說動,所以省了。

*   *   *

又假如加入《賦詩八篇並註》,仍嫌單薄,則兄弟上陣,相信其重如山了吧。

拔凡先生本系排字輩為「伯」字,名蘭屏,字伯芬,另有「拔凡」;次弟蘭政,字伯權;三弟蘭軒,字伯誠,報上見「百誠」。三位親兄弟,均次第有語及、行文敬仰堂兄衢雲先烈的。楊伯權先生除得兄長手抄一卷《家傳》外,他本人在一九八四年,亦錄音整理成《楊家祖鄉原籍記載》。手寫錄音本的第五頁起,談「伯父之子『衢雲』……誰能替他講句不平的話。」大段內容,約三百字,內容對照其兄《家傳》,所述者無大出入,可畢竟是兄弟血緣(指與先烈而言),一番心事,值得整理輯之。另外,內有家族避嫌避禍情節,也可作旁支參照。譬如得知先烈之姊名字,伊在《家傳》中佔大分量,許多事情,均由她告知堂弟拔凡。

至於幼弟伯誠,做了專訪楊拔凡的當時《香港早報》,記者文中介紹:「三弟伯誠,歷任報界,現職某報社總編輯。每逢春秋二祭,都帶着家人前往致祭。」的確,楊百誠曾具名於一九六O年香港《大晚報》三月底執筆「本報特稿」:《杜鵑啼碧血 春雨泣黃花 憑弔先烈楊衢雲的無字牌》,全文深情壯烈。無疑是三昆仲中,最具文采的一位。因寫本文所需,筆者再仔細返讀一遍,發覺該稿亦有所記的與其兄拔凡《家傳》不同的誤處,但既非史學訓練,純屬痛筆疾書的瑕疵而已,如果編入,加按即可糾謬。反正《家傳》亦曾勞編者補註及更正多處;並非有心之失。

楊百誠與其堂兄拔凡,俱積極爭取機會,向社會大眾介紹先烈事迹。除行文報章特稿,更早於一九五O年,在報界名宿吳灞陵的長篇專欄暢寫楊衢雲,欲罷不能之際,兩度去信,蒙吳老刊登出來。筆者亦曾採用過他提供的極珍貴資料,得出在日本橫濱時,楊孫兩家情誼的內容──每天晚上,孫伯(先烈長女錦霞稱呼)吃她奉上雞蛋茶【註四】!《家傳》編者,如果編書時念及其兩位叔父和其尊翁的棠棣情分,請三人共聚一冊,相信更傳佳話,也給讀者看到用心。

另外,他們兄弟間的家書,內容如涉及先烈或其本系家事者,也可適量編入。手頭上便有一通這類家書影本,拔凡先生在向乃弟報父喪噩耗之餘,仍有末段涉及;筆者因而得知:先烈長女適夫周其蘭,誕有先烈的外孫女名郁芳。這,可是今後尋覓先烈本系後人的重大資訊,任何地方都不曾見。

*   *   *

一書的編成,幾經艱辛,過程不足為外人道。所以王同學在採訪時,猛問筆者一些不在其位的難題。只能夠說,編書的是他人不是我,無從置喙;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我們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只能待機會再來時,倩人另編了。手上所揭得的,還是一冊好書,先烈含笑矣。

註釋:

一、此《家傳》抽刊本最早見諸一九九九年六月出版的,內部發行之政協「杏林文史資料」《楊衢雲研究文集》,由楊興翔提供。其後廣見轉載未足本於《楊衢雲紀念特刊》(百年祭期間,二OOO年)、《春秋》等港區出版刊物。

二、劉成禺憶述惠州之役後,孫自日赴檀香山,在當地《大同日報》報社內所說。

三、二O一一年二月十七日出版之《壹週刊》一零九三期,B書頁七十八,馮淬帆專訪後記,刊出此嚇人假新聞。

四、見一九五O年十月三十一日《華僑日報》「僑樂村」版之「香港掌故」欄,鰲洋客(吳灞陵筆名)寫《僑賢軼事楊衢雲》之二十三。

(信報二O一一年三月十二日)

2013年9月18日 星期三

方寬烈訃聞



來源:Linda Pun臉書二O一三年九月十八日

陳凡

《三劍樓隨筆》
許定銘

 

一九五六年,三位年輕武俠小說作家:百劍堂主、梁羽生、金庸,在報上副刊合寫專欄《三劍樓隨筆》,輪流見報。內容以名人軼事、文史掌故、武林、琴棋書畫等為主,大受歡迎。三個月後選其中八十篇,以當日見報先後為序,出單行本《三劍樓隨筆》(香港文宗出版社,一九五七)。

梁羽生、金庸為當代新派武俠小說大師已人所共知,那麼,這位排名猶在他們之前的百劍堂主是誰?

原來百劍堂主即陳凡﹙一九一五至一九九七﹚,四十年代加入《大公報》,是當年的名記者,走南闖北,寫下著名的《一個記者的經歷》,歷任《大公報》副編輯主任、副總編輯多年,與金庸、梁羽生合稱「三劍俠」,寫過一套四冊的武俠小說《風虎雲龍傳》(香港三育圖書公司,一九五七)。

《三劍樓隨筆》內篇篇都是佳作,我最有興趣的是梁羽生的《香港翻版書之怪現象》,詳述了一九五O年代武俠小說翻版之猖獗,有所謂「電版本」、「爬頭本」,比正版更早面世,難怪大師也要慨嘆「你吹得脹乎?」

「文宗版」《三劍樓隨筆》已絕版半世紀,當然難得一見,但此書一九九七年曾由上海學林出版社重印過,應該還可以找到。

大公報二OO八年七月廿六日)

《詩》
許定銘

 

抗戰時代是中國新詩的黃金時代,詩刊:《詩文學》、《詩創作》、《詩時代》、《詩建設》、《詩戰線》、《詩墾地》……如雨後春筍般蓬蓬勃勃地生長,其中有一種非常簡單直接的,就叫做《詩》!

《詩》,早在一九二二年已在上海出現過一次,當時是由朱自清、劉延陵等創辦的;但現在所談的《詩》,則是由周為、嬰子和胡明樹一九三九年創辦於桂平,而成長於桂林的另一種。

《詩》創刊時是油印本,只印二百本,想不到反應很好,轉瞬售罄,給年輕的詩人們很大的鼓舞。翌年他們都到了桂林,便着手把《詩》改成鉛印版。一九四O年二月,鉛印本的《詩》,新一卷一期終於面世了,直到一九四三年,三卷六期終刊。

如今大家所見的終刊號,是十六開土紙本,三十六頁,由桂林的集美書店總經售,封面插畫的是黃超,編委除了最早的三人,還加入了鷗外鷗、洪遒和韓北屏,本期有S M、艾青、胡明樹、包白痕、鷗外鷗、杜宣、秦似、羅鐵鷹、黄嬰……等人的詩作外,還有國際詩選、史料資料和研究。周為的長文〈甘苦〉,詳細地寫出《詩》的成長經過,是研究者的一手資料。

周為即是本港的名家陳凡,原來他年輕時也愛新詩!

大公報二OO八年八月八日)

靜聽《海沙》的傾訴
許定銘


陳凡(1915~1997)是香港的名報人,他抗戰時期加入《大公報》,由記者做到副總編輯,主編了相當成功的副刊《藝林》和《文采》。他也是天才橫溢的老作家,以周為、夏初臨、阿甲……等筆名著述超過千萬言,包括新舊詩詞、小說、雜文、報告以外,在書法和繪畫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詣。

陳凡逝世後,紀念的文章不少,但少有談及他建國前的創作。賈植芳的《中國現代文學總書目》較齊,指出他建國前結集的有散文集《無華草》(桂林立體出版社,一九四三),《革命者的鄉土》(廣州時代社,一九四七)和小說《淚是這樣流的》(香港南國書店,一九四八),但還是遺漏了如今大家見到的這本《海沙》(桂林今日文藝社,一九四二)。

署名周為的《海沙》是僅有一一八頁的土紙本散文集,分上下兩篇,上篇收〈懷海篇〉、〈天象篇〉、〈蟄居之什〉、〈冬夜二題〉……等十七篇散文詩,抒發的都是詩人內心的憂鬱和遊子思鄉的情懷;下篇收較長的散文〈海的故事〉、〈井〉、〈夜間的來客〉、〈樹〉……等九篇,多為懷人記事之作。作者在〈題記〉中,說他和千千萬萬人一樣,都是渺少的沙粒,卻能發出微弱的聲音,並願這些細沙粒能閃出海的光芒!

且讓我們細聽海沙之傾訴,靜賞不凡的美文!

大公報二OO八年八月廿八日)

附錄:


陳凡
馬吉

陳凡是香港大公報五十年代的副總編兼管副刊,梁羽生和金庸都是他手下的副刊編輯。一九五四年梁、金開始在報上大寫新派武俠小說,聲名大噪。不久,大公報就開闢了專欄「三劍樓隨筆」,由陳凡以筆名百劍堂主與梁、金輪流執筆。那時臺灣寫武俠小說有著名的「三俠客」,即諸葛青雲、臥龍生和司馬翎。他們便以為這「三劍樓」是跟他們針鋒相對。百劍堂主亦寫過武俠小說,但無甚足觀,只好放棄。他其他筆名還有陳上校、徐克弱等。

我藏有他兩本雜文集,一是以陳凡名義寫的《幸福的頌歌》,自學出版社一九五六年一月出版。另一是徐克弱的《燈邊雜筆》,大光出版社一九六九年四月初版。

書之驛站二O一三年九月八日)

再說陳凡
馬吉

日前提到百劍堂主陳凡,書友遠堂留言曰:「我藏有一本薄薄的詩集名為《壯遊詩記》,香港文宗出版社1955年出版,作者筆名『南鄙人』,據稱即是陳凡,尚待證實。收錄七絕約68首,每詩均附有記人、記事或寫景的短文。」旋即古九一下,覓得林冠中二O一二年九月發表在蘋果的〈忘書記〉,其中說:「我與(神州)歐陽老闆亂扯:『聽聞金庸搬辦公室舊址,清掉不少書,很快後悔,想跟你買回?』歐陽微笑:『我留着慢慢賣,讓老顧客開心開心!』隨手遞來《抒情小品》『你查查阿甲是誰?他簽贈金庸,說不定是名家。』熟客打折,才一百元。作家阿甲有兩位,一為內地劇作家。另一位竟然是……這事半年前,神州網拍南鄙人《壯遊詩記》,扉頁陳凡簽贈同事承勛(羅孚)。『凡弟』字型與《抒情小品》筆跡一樣。百劍堂主忝列《三劍樓隨筆》,二公往後分途,各據陣營,金戈劍影,一度交惡。此冊當係同室時期相贈,情難再待,珍貴可知。」如此看來,南鄙人、阿甲,都是陳凡。再搜查科華圖書公司的作家簡介,便有這一條:「陳凡,字百庸,另有筆名周為、夏初臨、阿甲、南鄙人等。廣東省三水縣人。一九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生。自一九四一年春在廣西省桂林市參加《大公報》工作直至退休。曾任記者、採訪主任、特派員、辦事處主任、副編輯主任、副總編輯等職。著作有詩集《漫步》、小說《淚是這樣流的》等近十種。」

這裏轉貼林冠中在蘋果的書影,並網上搜得的《壯遊詩記》書圖,以饗同好。





回應:

遠堂:十分感謝驛站主人費神「古九」,證實南鄙人即陳凡,又附陳其他資料。

《壯遊詩記》中一首:「春宵端坐翠華樓,極悵樽前誤一甌,為報陳生問消息,八年未白故人頭。」我當年衹知作者姓陳!

又一首:「一縷一絲物力艱,豈關言冗說加餐,衆知衰敗驕奢起,未覺趨勤入儉難。」此乃五十年代早期新中國之氣象,半世紀後已是另一世界矣。

歲近秋分 遠堂

書之驛站二O一三年九月十六日)

2013年9月17日 星期二

風過百樂門

風過百樂門
吳萱人

稍前初逢六十年代前輩,與定銘兄共飲咖啡於三C會;七月十日,蒙再召午聚於何文田窩打老道百樂門宴會廳,主題是難得約成前輩之師,與大家聚聚。

今天周日懶床,十時過後,前輩急電,告知老先生走了。說人走自然,人人都如是。

那天聚齊一大圍,話題自多至記不齊,不在話下。席間忽然心血來潮,反轉何老派發的身邊正在埋頭苦幹的工作資訊紙背,說「幸得盧文敏先生召請三代文友共茶,乞賜芳名」,乃得諸位親署同一紙背:有柯振中,馬輝洪,鄭明仁,何源清,林碧雲,李維克,盧文敏,龔森泉,許定銘及在下;而早些時候返校的浸大電影學院卓伯棠,因早離席欠他親筆,由我代補上。阿棠乃華萃文社舊雨,又是盧先生任教李求恩中學時期的高足;與鄭明仁同學,鄭先生退職報章老總之位,变身怡情書家,席散後,竟又巧遇於新亞書店覓舊!佳話要另記矣。

之所以心血……來……潮,竟幹起平日不做的「少年文青」行為,緣因早到下車站待門口,趁空「吸三兩口自由空氣」之際,見前推近一座椅車,坐着瘦得不禁風一老者,上階本想出手相扶,但菸還在手,又怕人嫌……總覺得似曾相識;推車的女士,倒精神如玉。到隨後上了樓頭,哎呀!纔知是舊識──慕容羽軍。

初識先生於前港大夜課程上司每年賜飯場合,那時候,剛返港新任台灣報章特派員,精神見諸明堂,人高體碩,聲線洪亮;樓下眼前人,怎敢叠合年前人!先生每年飯局皆有新結集相贈,個人喜歡《詩僧蘇曼殊評傳》;《別了,紅紅》則是出版人宜迅兄點名介紹的一本,說敢如是書寫,實在不易。──當天百樂門席上,盧先生着意帶來了新出版的《百家》,便是以老先生作特輯,特輯的重頭文章,恰巧解說書的「色情」與「情色」之別。老先生面對份量重重的特輯,沒有說甚麼;大家問黃仲鳴老總事先可曾打了招呼,搖頭。先生是靜了。任說話間,忽有語及司馬長風與胡菊人是否有表叔侄關係,因外間既有人說,兩造亦同姓。有人說胡欣平是蒙古族;胡秉文(菊人)則廣東人。亂哄哄間,老先生忽然開聲云是。其實是或不是,再不重要了罷,找真理的秋貞理巳殁卅三年,一代「青年導師」,而今又誰人識君?就筆者來說,能夠在雲碧琳和慕容羽軍及定銘兄面前,問出了《文藝季》二期之後的下落,答是三及四期合刊,後來再也沒錢辦下去。座中玉精神的女士,即不易一睹芳顏的雲碧琳!她說是名前姓後的小趣味而已。猶記得,初識李影先生,隨意問他:「慕容」世家姓好解,「羽軍」則何用意?哈哈,他竟一解解往扶桑那方;有小友自以為聰明,說是諧音而已。

那天疑他不禁風,怎竟真的風過樓頭,走了。先生安息。能最後與先生在《百家》同期結文緣,亦淡淡中無人理會的事罷。

(代郵:李維克先生離世於2013.9.10;9.18設靈萬國殯儀館夜6:00~8:00,基督教儀式。)

吳萱人(2013.09.19):剛辭靈返。靈堂入口門右展出先生十一冊遺作,最珍貴的是《論詩》,學生社出版,一九五五年;有趙滋蕃和徐速序,並自序。售價HK$0.8!

吳萱人臉書二O一三年九月十六日)

結緣花布方

結緣花布方
許禮平

七十年代臺灣藝術圖書公司何恭上兄蒞港,約方業光(寬烈)到寒齋晤面,始認識方氏。交談之下,原來方就是香港校服名店豐昌順的老板,難怪被稱為花布方。

筆者習慣向新相識者請教出生年月日,方報稱1928年農曆8月4日,潮安人。但後來聽他自己言及十七歲那年,日軍襲港,父親被炸死。那麼方就不可能生於1928年了,應該是1923年癸亥屬豬吧。

花布方雖雄於資,卻自奉甚儉。前些年,方經常在外邊走動,訪友尋書,手中往往攜着兩三層頗髒舊塑膠袋,大概是撿到的舊書,穿的西裝又很不講究,邋邋遢遢,一副拾荒老人形象。禾稈蓋珍珠,怕張子强標參嗎?

方雖然做生意,卻從不提此俗事,而是只談書,談詩。方雅好詩詞,有「方詩人」之稱。三十年前,方知道筆者有王力、周祖謨、王辛笛等等學人題贈的詩作,要我提供照片與他,說要收入他編的一部詩詞集中。我雖然遵命奉贈,但不無擔心的問,詩的作者是否同意將之入集呢?你收入集的未必是作者滿意之作?方說,這我可不管了。老人家熱情率性,其餘不問。

方喜集名人手札,方經陳子善兄之介,拿郵票與鄭逸梅公子鄭汝德換取其家藏手札。方跟許多名作家通訊,保存了不少曹聚仁、瓊瑤等書翰,還向好些作家索取別的名家的書信,所以他藏的手札真是一大批。十年前吧,方八十過外,開始處理藏品,筆者通過他身邊的朋友,陸續購買他的藏札,而在他面前則從不言及。前幾年陳子善兄蒞港,約方晤面,也把筆者拉去,談次間,方盛意邀請筆者到他家承接他的藏品,筆者也就聽命去了好幾次,接收了好幾批,但已沒有什麼精品了。其實他的珍品,如印光致方父方養秋的手札、周作人致高貞白手札、朱自清、朱湘等致羅香林手札等等,早入寒齋中了。

三年前,方得了癌症,服用標靶藥治療,但每天仍忙個不了,處理藏書,捐了一批珍本予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又整理書稿,間中來信約我去接收東西。上個月,方又來信,命筆者電方夫人約時間到他家見面,有東西轉讓。唯收信去電時,方已入院,方夫人說過幾天出院再約。去電兩三次,知老人家仍在院中與癌魔拚搏。及至本週一,電方夫人,問方先生出院了嗎?方夫人說,已登天國了。應以:總算大解脫,也九十歲了。方夫人糾正說九十一了。證明花布方生於1923年,沒錯。

方夫人復說,方在醫院耐不住,自己簽名出院返家,說可到處走動。上星期四黃昏,方覺得很累,不吃晚飯了,先去睡覺,睡得很平靜,但身體漸冷,夫人急喚兒子趕來,即叫白車,救護人員急救,已不行了。方夫人說人家會扯氣,方則無聲無息,走得很安詳,很平靜。幾生修到了。花布方是虛雲弟子,虛雲弟子都是寬字輩,「寬烈」就是虛雲賜的法名。筆者與花布方交往幾十年,感覺到的是寬,看不到烈。但能認識,能交往,又能得其所藏,都是一個「緣」字。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九月十三日)

(按:方寬烈於二O一三年九月五日病逝。)

2013年9月15日 星期日

余英時的香港時代

余英時的香港時代
周言

香港的五十年代,是政治勢力角鬥的微妙年代,余英時身處期間,對此有所觀察和評論,他曾經參加《自由陣綫》雜誌,在上面撰寫了大量追求民主自由的文章,由此被國民黨視為第三勢力,由此無法獲得赴美的簽證,據劉紹銘在〈英時校長的時代關懷感〉一文中介紹,當時余英時用「艾群」筆名,光在一九五一年這一年間在《自由陣綫》發表了六篇文章,包括〈從民主革命到極權後群〉、〈論革命的手段與目的〉和〈我的一點希望〉等篇,而一九五二年他在《自由陣綫》上寫了二十一篇。

余英時後來自己在回憶文章中提起這一段經歷時說:「當時我自己尚在香港新亞書院讀書,但同時也在流亡知識分子所辦的一個周刊──《自由陣綫》──兼任一部份編輯工作。我所負責的是《青年天地》一欄,專門在知識與思想範圍之內談些淺近而有趣的問題。因為對象都是像我自己一樣的青年讀者,所以這一欄的文字都是些卑之毋甚高論的東西,我自己也用艾群的筆名闢了一個專欄。」當時余英時的這個專欄叫做《山外叢談》,取蘇東坡「不見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之意。余英時當時深受「五四」以來的自由主義傳統的影響:在政治上嚮往民主,在思想上尊重理性和容忍,因此余英時自認《山外叢談》所談的大體不出理性和容忍這一主題。

當時余英時被視為「第三勢力」,據「第三勢力」的代表何魯成之子何守樸介紹,所謂的第三勢力,出自美國對華三人委員會中美國國務院巡迴大使吉普賽之口,他和費正清都傾向於中共,韓戰爆發後美國既不能親共,又不願意支持台灣,所以獨闢蹊徑,尋求一個既反共又反蔣的政治勢力,吉普賽一九五O年年初曾對記者說:「美國希望中國出現第三勢力」,這便是第三勢力的由來。

何守樸進而指出,五十年代美國人在香港反共的宣傳和對中共問題的研究上投入了大量的資金,奠基了香港日後成為研究中國問題的重要中心。但是美國人花的是冤枉錢,一些得到部份津貼的雜誌,各自為營,美國人只能對他們隔靴搔癢,真正由美國大規模補貼的機構,不是荒腔走板,就是漸漸變成了私有化的商業集團,中規中矩,最像樣的只有亞洲出版社和友聯出版社。余英時的《民主制度的發展》一書,就是一九五四年在亞洲出版社出版的。

學者柯振中在一篇文章中指出,當時的亞洲出版社可以說是執五十年代香港出版界的牛耳,五十年代其出版的書籍包括報告文學類如張孟桓的《蜀道青天》、曾白虛著的《東游散記》等,學術著作類如唐君毅著的《心物與人生》、羅香林著的《歷史之認識》、殷海光著的《邏輯新引》、勞思光著的《存在主義哲學》等,專題研究類如余英時著的《民主制度之發展》、馬彬著的《轉型期的知識分子》、孫旗著的《論中國文藝的方向》等,「繙譯名著」類如梅榮李萊著、易文譯的《好萊塢工作實錄》等,「兒童叢書」類如安樂生著的《擦鞋子》、沈展如著的《唐太宗》等。

而在這其中,辦的最成功的雜誌要算是《自由陣綫》,何守樸回憶,當時《自由陣綫》由青年黨元老左舜生、李璜、何魯之等創辦,因經費困難面臨停刊的時候,美援適時到達,當時青年黨第二代領袖謝澄平與CIA搭上了線,謝澄平認為,必須建立一個正式的文化團體作為掩護,於是在美援支持下,由《自由陣綫》周刊擴展成了自由出版社,開辦平安書店,接着成立《中聲日報》、《中聲晚報》,一時聲勢大振。當時青年黨招攬人才不拘黨派,自由出版社扮演了一九四九年之後知識界的避風港,幾乎有六七成的文化人士都和自由出版社有過接觸來往。那時候謝澄平推薦的人都可領到每月一千元或數百元港幣的津貼,當時香港一個中文小學教員的月薪約為二百元,這些錢救了不少當時中國文化人,然而這種沒有標準的作法一氾濫,認為不公平與爭執的風波就越來越多,後來青年黨紛爭日烈,而一些人依賴美援成惰性,一旦美援停止,事業體便告萎縮,被一些自力創業的《星島日報》、《明報》、《新報》、《信報》迎頭趕上,自由出版社一共辦了十二年,出過數百種叢書,對南洋及美國都產生了宣傳作用。余英時早年的幾部著作,如《民主革命論》、《近代文明的新趨勢》。《自由與平等之間》,都是由自由出版社出版的。

余英時當時不僅和《自由陣綫》、自由出版社過從甚密,而且創辦了當時影響很大的《中國學生周報》。據《香港新文學年表》一書記載,此事可以上溯到一九五一年以後受中央情報局資助的「友聯出版社」和「人人出版社」「亞洲出版社」等,當時由報人張國興主持,後並創辦「亞洲影業公司」。據何守樸介紹,友聯出版社的出現是在當時第三勢力讓美國人大失所望之餘產生的,美國人有次在鑽石山一個單位的資料室裏看到了幾個孜孜努力於寫報告和摘資料的大陸青年流亡學生,大喜過望,認為中國未來的希望就在這裏,便予以大力援助,這些青年包括了後來香港中國筆會會長的徐東濱、名作家徐訏,他們拿到經費之後還拿來投資,準備長期發展,當時友聯出版社曾辦過幾個對香港有深遠影響的刊物,除了政治性的《祖國周刊》,還針對青年、青少年與兒童辦了《大學生活》、《中國學生周報》與《兒童樂園》,後二本刊物對香港中小學生影響頗大,當時的《中國學生周報》編輯中有一位青年,就是余英時。其實何守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姚拓的《雪泥鴻爪》記載,當時余英時不僅僅是《中國學生周報》的編輯,他是該報的創刊主編,當時和他同事的有趙聰等人,這些年輕人是五十年代逃難的中國年輕人的代表,後來都在各自領域做出了傑出的成就。

劉紹銘記後來回憶,他是通過投稿給《中國學生周報》的關係,認識了余英時。劉紹銘記得余英時那時是新亞書院的學生,第一次見劉紹銘時,還結了一個紅色的領結,給劉紹銘的印象是雄姿英發,神清氣爽,後來劉紹銘在回憶文章中寫道:「英時先生當時對我說了些甚麼話,現在已經不記得了。但歲月不居,一晃眼已快三十年,去年在劍橋英時兄家中做客,談的話題太多,一時竟忘了問他是否還記得《中國學生周報》的日子,真是可惜。」

鄭培凱曾經向余英時諮詢過當時他在《中國學生周報》等報刊上時寫稿的情況,余英時說那是一九五O年到一九五二年之間的事,筆名用過好幾個,只是時過境遷記不起來了,只記得用過一個「艾群」,余英時同時表示說那些文章是「少作」,現在沒甚麼看頭,余英時同時補充說當時寫的文章,好像都沒署名,不過前三個月的社評文章是他寫的,這些社論文章依稀可見余英時的家國情懷。

學者周麗娟在一篇文章中指出,《中國學生周報》在香港文學史上有着重要的作用,該報從一九五二年七月二十五日創刊一直到一九七四年七月二十四日停刊,歷經二十二年,雖然其一度被認定為反共刊物,但是這種政治的定性終究掩蓋不了其對香港文學的重要貢獻,余英時主持該報時,錢穆、唐君毅都曾經為該刊寫稿,六七十年代也斯、胡菊人等著名報人都曾經在該刊當過編輯。

除卻這些出版社和雜誌之外,余英時還曾經參與過高原出版社的工作,據〈香港的出版業發展階段〉一文介紹,五十年代初年成立的高原出版社,首任總編輯便是余英時,此社以出版學術論著、文學創作和青少年課外讀物為主,並先後創辦《海瀾》文學月刊、《少年旬刊》、《學友雜誌》等。該社於一九五三年出版徐速的《星星月亮太陽》,暢銷海內外,奠定在出版界之聲譽。

其實高原出版社是余英時等人從自由出版社分出來的,當時與余英時共事的還有徐直平、柳惠、鄭力匡等人,余英時早年的兩本書:《到思維之路》和《文明論衡》分別在一九五四年、一九五五年在高原出版社出版。《到思維之路》一書據余英時自述,乃是由於社中朋友們的慫恿,是余英時在《山外叢談》的專欄中選了幾十篇,印成這本《到思維之路》。余英時說:「這些淺薄的少作,當然沒有甚麼學術價值可言,不用等到壯年便已自悔孟浪了。所以我後來一直叮嚀高原出版社不要重版。」

高原出版社的創始人徐速,便曾經是一位編輯,其早年曾在《新大陸》雜誌任職,到港之後先在自由出版社任職,後在《人人雜誌》擔任編委,其後創辦了《海瀾》雜誌,後來他的所有書幾乎都在高原出版社出版,他和余英時認識,便是一九五二年在自由出版社共事之時,後來徐速還與左舜生等人發起香港中國筆會。

(圖為余英時新亞書院畢業照)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九月十五日)

(馬吉按:文中提到余英時曾經參加高原出版社的工作,一九七八年我在高原打工時,也聽徐速先生提及,並說他也替早期的《當代文藝》寫過社評。)

2013年9月13日 星期五

林真

林真愛書如命
許定銘


〈六人合著的《新綠集》〉時,我曾說過「墈輿學大師林真愛書如命」的話,如果不細細道來,大家會以為我言過其實。

林真(1931~)原名李國柱,廣東台山人,受學校的正規教育不多,是少數我尊敬的,自學成才的前輩之一,他和我同樣熱愛新文學,搜藏民國原版新文學創作的熱誠遠超於我。一九七O年代我開書店時,他是我的大主顧,只要是新文學絕版的好書,包好送過去,他從不議價,我要多少就多少。

林真那二三百方呎的「會客室」,四面都是「頂天立地」的書架以外,最特別的是書枱角擺了一台「閉路電視」的熒光幕,不停轉動的畫面,是一排排擠得滿滿的書架,原來那是他辦公室低兩層有一處千多呎的私人圖書館。在一九七O年代已日日坐擁書城的林真,是香港極少數財力雄厚的藏書家。

林真除了愛藏書,愛讀書,還愛書法和寫書話,出過《林真說書》(香港林真文化事業公司,一九八四)和《文學隨想錄》(香港林真文化事業公司,一九八六)。從這兩本共厚五百頁以上的書話看,林真熱愛中外文學,對泰戈爾、川端康城、方敬、繆崇群、師陀、《儒林外史》等頗有研究,《林真說書》更得唐及師陀兩位名家寫序,十分難得!

大公報二OO八年八月七日)

愛書家贈的筆記簿
許定銘


一九八六年末,林真參加「第三屆全國台港及海外華文文學學術討論會」,還把發言稿《香港文學研究的過去式、現在式、未來式》,印成十六開本的筆記簿送給與會者。

這本九十八頁的筆記簿,分講稿與附錄兩部份,製作非常講究:講稿部份選用米黃色書紙,這種紙質在燈光下不會反光,閱讀良久也不感刺眼,是愛閱讀者的良伴。附錄的內容是《林真所藏香港新文學史料》,細目有:一、文學家、藝術家的照片的一部份;二、香港出版的小說集的一部份書目,附:金依對香港文學研究的信;三、香港出版的期刊的一部份;四、《文學家》的約稿信和《文學家》徵稿簡約。這部份則用粉紙印製,用以配合附錄三的彩色期刊書影五十餘幀。

這本筆記簿最漂亮的是書影,有些期刊我至今未見;最有用的是香港小說書目,一九四O至五O年代的收得頗齊,是寫香港文學史的史家首備的參考資料。

我一直稱這本東西為「筆記簿」而不稱為書,因為它是單面印刷的,每頁的背面均留空,而特印成表格形式,並在右上角設計了〈札記〉的圖案,供閱讀者在聆聽及翻閱之時作筆記用,如此大製作,只有林真肯花錢贈閱!

大公報二OO八年八月八日)

《文學家》雙月刊
許定銘

 

林真在一九八七年還編過三本《文學家》雙月刊,這本期刊是純文學雜誌,大三十二開本,一七六頁。她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漂亮!書用七十磅道林紙雙色印刷,除了插圖多,版面設計多樣化且吸引外,難得的是編者善於利用雙色的技巧,原色當然是黑色,另外的一色則是每手紙轉換:黑+紅、黑+綠、黑+藍……,在編輯的巧手裏,原本是雙色的書就變成彩色的了!

除了外觀漂亮,《文學家》的作者羣也是陣容鼎盛的,據說這本期刊是由艾蕪提議創辦的,他自然成了內地的集稿人,再加上林真和杜漸等愛書人的號召力,海外及本地作者供稿佳作如林,且看其鳴謝作者欄:唐、卞之琳、蕭乾、柯靈、王辛笛、姜德明、蘇晨……,單是內地的名家也數十人。

《文學家》喜用《特別企劃》作號召,三期的企劃有《怪味小說家祖慰特輯》、《香港文學史上一場二百多位文化人參加的文學大辯論》、《被遺忘的作家和作品》、《香港詩選》、《香港女作家散文選》、《北京作家散文選》、《廣東作家散文選》和《海辛特輯》等專題。

這本色彩鮮艷,內容充實的純文學期刊只出了三期,我比較喜歡這終刊號的封面,那是李錦萍的〈咖啡室的早晨〉。

大公報二OO八年八月九日)

六人合集

第一本六人合集
許定銘

一九六O年代初,香港文壇流行出多人創作的合集,最著名的是《五十人集》、《五十又集》、《海歌‧夜語‧情思》和《市聲‧淚影‧微笑》,這些都是很多人合寫的;但有幾本六人合集:《新雨集》、《新綠集》、《紅豆集》和《南星集》則較少人提及,值得跟大家談談。

《新雨集》(香港上海書局,一九六一)出版於是年四月,是當年最早面世的六人合集,他們是:阮朗、李林風、夏炎冰、夏果、洪膺和葉靈鳳。此書為二十四開本,三一四頁,具「飄口」,封面設計一流,那是由詩人藝術家夏果裝幀的。書分六輯,每輯前都有作者的簽名式,收葉靈鳳的隨筆二十篇,洪膺的隨筆二十一篇,夏果的詩十三首,夏炎冰的小說三篇,李林風(侶倫)的小說三篇和阮朗(唐人)的小說四篇。

葉靈鳳的序,借左拉、莫泊桑等人合著的《米當夜會集》,推許合集的好處,繼而介紹了本書的作者,除了是篇很恰當的序文,還是篇引人入醉的書話。

六人中比較少人知的是洪膺,他是一九五O年代香港英文刊物《東方地平線》的總編輯劉芃如,一向以英文寫作,一九六二年因飛機失事逝世。夏炎冰則是一九五O、六O年代活躍於香港文壇的年輕小說家。

大公報二OO八年八月五日)

六人合著的《新綠集》
許定銘

由於《新雨集》(香港上海書局,一九六一)大受歡迎,在它面世不足半年後,又見有另一本也具「飄口」的六人合集出版,此即葉靈鳳、張千帆、柳岸、侶倫、吳其敏和向天合著的《新綠集》(香港新綠出版社,一九六一)。

《新綠集》是大三十二開本,二九五頁,體制一如《新雨集》分成六輯,每輯前不單有作者的簽名式,還有作者手寫的「輯名」:向天的《讀詩雜談》、吳其敏的《幕邊掇拾》、侶倫的《燈前絮語》、柳岸的《今物語》、張千帆的《綠小札》和葉靈鳳的《歡樂的記憶》,等於六本不同風格及內容的小書合在一起,能照顧各類書友的喜好。這幾位作者都把他們最熟悉的事物,慣常創作的形式呈現於讀者眼前,最特別的是小說家侶倫,他在本集中不寫小說,卻為我們提供了一輯散文,十分難得!

我的這本《新綠集》封面也很漂亮,但我要給大家看的卻是它的扉頁,原來這本書是侶倫親筆簽名,送給「國柱兄」的,「國柱」是李國柱,即著名勘輿師林真。林真愛書如命,不知何故這本簽名本會流落坊間,由老藏書家方寬烈(右方的印章)得藏,最後落到醉書翁手中。

舊書之輾轉流浪出人意表,此亦收藏舊書之樂趣也!

大公報二OO八年八月二日)

另一本飄口:《紅豆集》
許定銘

這本《紅豆集》(香港新綠出版社,一九六二)是六人合集中最後一本「飄口」書,接着出版的,由阮朗、葉林豐、夏果、黃蒙田、辛文芷和張千帆等合著的《南星集》(香港上海書局,一九六二),已是普通的平裝本了。

《紅豆集》也是大三十二開,二八五頁,集文六十七篇。六輯分別是:阮朗的《海南島之旅》、若望的《瑞士風物》、夏果的《生活的鮮花》、高旅的《沉戈小集》、戴文斯的《讀畫偶記》和霜崖的《霜紅室隨筆》,書前還有葉靈鳳的序文。

《紅豆集》不含小說,是本集小品、遊記、隨筆與讀書札記於一身的散文集。此中阮朗和若望的,從輯名已表明是遊記,一九六O年代初,香港人生活艱苦,能外遊的機會少,寫異地風光的文章自有大量讀者;夏果和戴文斯本身都是藝術家,又是散文高手,對不同的藝術作品,自有其獨特的視角;高旅和霜崖學識廣博,均為寫作的多面手,引古論今,所寫文史書話小品,可愛而耐讀。

葉靈鳳在序文中坦然承認霜崖即是他自己,其實,即使他不說,這已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了,但戴文斯即黃蒙田,知道的人恐怕不多,順帶多提一句,黃茅也是他慣常用的筆名之一。若望原名黃兆鈞,曾任《地平線》編輯,不知還寫過些什麼?

大公報二OO八年八月六日)

最後一本六人集
許定銘

繼《新雨集》、《新綠集》和《紅豆集》之後,阮朗、葉林豐、夏果、黃蒙田、辛文芷和張千帆等,出版了六人合集最後的一種──《南星集》(香港上海書局,一九六二)。

《南星集》中,談藝術的小輯較多:張千帆的《山居散記》談文房四寶,談畫藝欣賞、園林設計,也談他訪書、購書的書話。黃蒙田的《讀畫錄》,談畫家與畫,談木版水印,談書籍與美術;最有趣的,是把達芬奇創作《最後的晚餐》經過,用小說的形式表達出來。夏果的《藝苑小擷》則多是畫展的評介。佔了半數篇幅以上的畫事文章,水平相當高,唯一要從「雞蛋裡挑骨頭」的是:如果能以圖配文,則更能滿足讀者的貪婪。

畫事以外,我最喜歡的,是葉林豐的《香港叢談》,收他有關香港的文章二十二篇,有談香港史實的、掌故名勝的;張保仔、林則徐、琦善、黃恩彤等均見於筆下。葉靈鳳有關香港的專書有《香港風物志》、《香江舊事》、《張保仔的傳說和真相》多種,本輯所收的是個精選集。辛文芷(羅孚)的《春城小集》是一組漫遊小品,寫他由北南下,經中州、黃河、長安、成都……等所見所聞,詩情畫意盡顯其中。阮朗的《欲傾東海洗乾坤》,則是以杜甫作主角,紀念他誕生一千二百五十周年而寫的小說。六人合集各有不同風格,可讀性高,可惜已成絕響!

大公報二O一一年十月五日)

南宮搏

南宮搏的《紅牆》
許定銘


南宮搏(1924~1983)本名馬漢嶽,又名馬彬,浙江吳興人,是本港著名的小說家,日本白樺派的研究者稱他為「現代中國歷史小說的第一人」。他著作等身,一生創作的小說多達數十部,由於他在「歷史小說」界的名氣太大,一般人誤以為他只寫「歷史小說」,而忽略了他也寫「歷史」以外的創作小說及其他著述。讀介紹南宮搏的文章,發現很多都忽略兩點,其一是一九五O年代,他愛用筆名「蕭安宇」創作小說;其二是他在抗日戰爭期間,曾在《掃蕩報》工作,戰後任上海《和平日報》總編輯,而當時已在寫小說,並且結集。

如今大家見到署名馬彬的《紅牆》(上海大家出版社,一九四九),應是南宮搏的第一本書。《紅牆》是三十六開本,一三一頁,約六萬字,收〈秀貞〉、〈籃橋驛〉、〈娥皇與女英〉、〈蒼頡〉、〈不周山崩時〉……等十個短篇,其中不少都是「歷史小說」,可見南宮搏是早在來港前已在寫「歷史小說」的了,不過,作為書名的〈紅牆〉,寫的卻是用一所大宅包裝的家族衰落小故事。

《紅牆》是《大家作品叢書》之三,這套叢書共六種,出版於一九四八、四九年間,還有畢樹棠的翻譯和李白鳳、徐淦、何基文、陸晶清的小說。

大公報二OO八年十二月廿一日)

南宮「搏」
許定銘


最近在某些報刊上,讀到有關香港作家南宮搏時,都見把「搏」字誤寫成「博」。如今大家都用電腦寫稿,「手民之誤」早已成了歷史名詞,這種錯誤只能歸咎於「不小心」,或者某些人的「自作聰明」,以為一個多才多藝的作家,必定自詡為「博學多才」,因此,南宮「搏」一定是錯的,便刻意更正為南宮「博」了。

其實這是個美麗的誤會:南宮搏(1924~1983)是浙江吳興人,抗日戰爭時期,曾在《掃蕩報》工作,戰後任上海《和平日報》總編輯,一九四九年在上海大家出版社,署名馬彬出版短篇小說集《紅牆》早已成名,約一九五O年從上海來到香港,無以維生的文人,只靠一管筆寫稿謀生,大量創作,屬於能日產萬言的作家,歷史小說、文藝小說、評論……均有涉獵,由一九五二至一九八二,三十年間,所出單行本超過五十種。如此重的工作量,成就是「搏」命得來,而非「博」學得來的!

南宮搏多產,而以歷史小說贏得崇高的名譽,日本白樺派的研究者稱他為「現代中國歷史小說的第一人」,可惜他的書坊間已甚少見,大概圖書館中還可讀到罷。如今大家見到的這本小說《王昭君》,是一九五六年香港友聯書報發行公司的再版本,已印行四千五百本,可見銷量不差!

大公報二O一O年九月十一日)

再談南宮搏
許定銘


南宮搏雖然以歷史小說聞名,其實他也寫過不少學術著作及文藝創作,署名史劍的《郭沫若批判》(香港亞洲出版社,一九五四)和署名馬彬的《轉形期的知識份子》(香港亞洲出版社,一九五六),都是當代非常重要的論述,可惜近年已甚少見到,一般圖書館恐怕也不藏。又如他的小說《憂鬱的田園》、《江南的憂鬱》,雜文集《畫龍集》,歷史研究《魏晋社會》、《先秦政治史》等,應該都是一九五O年代的出版物,可惜我至今未見。

如果讀者對南宮搏的文藝創作有興趣,他的舊書雖然已甚罕見,但我還有一條線索:他一九五O年代常用筆名「蕭安宇」寫文藝小說,《人人文學》、《星島週報》等雜誌應該還可讀到。

一九七三年,南宮搏到美國東岸旅遊,從紐約到華盛頓期間,參觀了白種人初到北美時聚居的威廉士堡一帶,受當地歷史文化及民風刺激,忽然想寫一部美國的歷史小說。於是到美國各大圖書館搜集資料,開始構思、整理,經過四年的埋頭苦幹,前後兩次赴美訪問及印証,終於完成了二十萬字的長篇小說《新路》(台北九歌出版社,一九七八)。此書有個副題《從威廉士堡到華盛頓》,寫的是美國立國之路,他寫印地安人青年阿樂,以勤務兵身份伴隨華盛頓征戰至立國的經過。此書於是年七月初版,八月已出至三版,可見當年的南宮搏是很受歡迎的!

大公報二O一O年九月十三日)

(《轉型期的知識份子》版權頁圖片來自網上)



香港虹霓1955年。鳴謝紙上極樂提供圖片,更多書影可到這裏

四仔

四仔
吳萱人

日前原識於藍馬現代文學社的舊雨易牧兄,着意寄來了一篇剪報:〈詩人啊,你醉糊塗了〉

原來是蔣芸在她的專欄,怪老蔡在蘋果樹下亂揮,平白硬說她與菜頭搞過〈九宮格〉,她根本便不知「甚麼叫九宮格」,可本地兒童,個個都懂要用九宮格練寫好大字;大概,蔣芸在台唸書的時日,不必練寫大字?卻搞得好《清秀》。

老蔡挨駡不必當一回事,反正他老人家興頭正高,話題成籮。一時手多多,返看了他籮中寶物,但見有〈「金爺」與李國威〉篇,語及「王維波」。說他去了「一國兩制研究中心」!

黃維波非「王」姓,筆名若隱若現「水仙子」,可能知的朋友不多,也有可能知而不語的罷。我們混得熟時,直呼「波仔」。談錫永在港以王亭之筆名寫專欄時,曾自誇可以直呼岑逸飛為「岑仔」;古蒼梧為「古仔」。云乃輩代。談所不知者,早有「牛仔」在先,而「古仔」嘛,認真起來,古家兄弟五名,即共古仔五個矣。而他大概不認識波仔。

四仔俱盤古中人,牛仔即創辦「芷蘭文藝社」的白勺,本名黃韶生;早前有臥牀的高人,行文兼成書揭作家筆名,內云「黄靖笙」即黃韶生,許定銘即予嚴正:黃靖笙乃黃德偉,港大退休矣。而牛仔,定銘與他共創芷蘭社,豈有不知。我與定銘兄所不知者,緣何這後來又以「黃濟泓」大名,出任末代〈中國學生周報〉總編的他,其後斯人獨辦富壤書屋,然後獨憔悴,復黯然,出走美洲北,至失去任何消息……到消息終傳來時,人已殁,走為情傷。呀……

然後古仔岑仔同時期相喚於友儕間。古仔大名鼎鼎多人識,毋庸筆墨;岑仔嘛,若不是識他於九龍醫院療養兼談戀愛追物理護士時期,則恐怕稍後成不了盤古客。少時在〈周報‧詩之頁〉初度刊詩,篇名〈望山〉,岑逸飛認真地寫了信評詩有讚,感動到不得了,與這來自四方社的文社人重認,一認便今生。嘉駟嫂的是端雅高貴,九三年大班「時評員」被招呼遊台,未上機已大感冒,入圓山飯店即倒──幸得靈葯,送自伊手。岑兄現偶見港台時評節目,團團似佛,得謝摩登女在左。

波仔呢,盤古時期,主理庶務,有次招攬入秘書處,最大件事者,是十萬火急手抄製版古仔找着了姜白石〈揚州慢〉古譜,要急做半頁電版;他滿有耐性地,伏在我當時地處李鄭屋的鴿籠居門階前,看我無從躲懶,即時完成任務。然後,水仙子自芳,倆友各背影。他趁時局,聽說上深圳,開辦南下幹部的港事研習課程,機構似名「春田」。春田耕完,若干年前,竟又在大佛口高樓上,新掛「創建教育機構」碰了面──大抵是「創建實驗學院」,「創建學會」還魂。人世兜轉了一大圈──之可以再遇,得謝林悅恆請喫茶後帶挈。現今時局,是秋收,大批大批公務員,排隊北上聽訓。水仙子,另覓了臨流位置?

回說蔡蔣口水公案。事實是菜頭辦過〈海報〉,停一會又創刊了〈格〉。老蔡記錯〈九宮格〉,「九宮格」倒是內裏一版副刊;人家玩十字界(刀部)豆腐,井開九塊,一友一磚,蔣芸有沒有,則要細查。

我的忘年友老蔡,則喫硬了豆腐,好比他另寫的〈亦舒「自殺了」〉收梢句子。

必須的更正與補充:「九宮格」是《海報》時期已有的副刊;有沒有再生於《格》,則待查證。可能不多人看到兩刊,有興趣的朋友可揭拙編《香港七十年代青年刊物回顧專集》P.234。又:刊於周報‧詩之頁的少作,題名可能是〈看山〉。

吳萱人臉書二O一三年九月十二日)

北角渣華街舊書

北角渣華街舊書
吳萱人

好逛舊書店的日子幾乎成為過去,因為真正益客的店子幾乎絕迹。

今午黃昏前,雨溦溦,刻意拿了石中英的《我愛秋風勁》散文集找原出版者的香港青年出版社陳海濱兄,問清楚究竟社址是「北角渣華街28號」或是現址的82號?細問之下,竟問出一段史料,原來,出版社是他和吳業坤共三人,每月各科五十元租下的,也是「青年文協」的發展(全名:香港青年文藝愛好者協會)。陳浩泉《日曆紙上的詩行》和石中英的書,一為詩集,一為散文集,都在他們出版社名下面世。早一陣子,陳浩泉還把剩書十多本,全捎返加國呢。此外,還有出版過两冊散文及小說的選集,都冠以「香港青年」在前;它倒是一般研究本地青年文藝成果者,早已知道的事。

我請陳兄在標明「甲子慶生」特別版的石著原版權頁旁加簽以誌此書三再面世的佳事,竟又勾出陳兄67年「避過一劫」往事!……他婉謝加簽之餘,倒很想一會素未謀面的作者。因為恰恰是書不經他手,两年間返鄉事親去了。他說:不然的話,大概也難逃「赤柱深造」。

陳兄一生與書為伴,他不斷取出一叠叠的二手書,喃喃地在說:書是好書,稍嫌愛書人未顧而已……

我忍不住扣下了賈平凹的《秦腔》,說這本讓予我吧。

定價38元人民幣的本港浸大頒予「《紅樓夢》獎」(長篇小說大獎)的力作,青年書局主人祇取19元港紙。

下樓前,陳兄叮囑小心下雨天,我卻祇顧向友善狗兒道別,也向店內的幹練老大姊揖別。

其實,他約定了下回喫茶,那裏都可以。

回應

李華川:舊書店越來越少了。

吳萱人:華川,也有書賈當任何一本,都是可分身家的「寶物」!此風甚熾,尤見諸季度拍賣或網拍。青年書局,真值得順道一顧,買或買不到心頭好,陳兄健談,並不在意。任何吾友假如「平夾正」淘得好書,萬請報知。

陳文威:我跟陳海濱兄是老不見面的老朋友。

吳萱人:「無事要常相見」,已逝者留下一句話(黃霑)。

李華川:萱人兄如此熱心,難得。舊書店屬於舊香港舊記憶,不止是文壇記憶,也是香港書局史的記憶。哈!不知香港有沒有人寫書局史這樣的文字,我想,萱人兄可擔此重任呢。

吳萱人:吾師吾友許定銘是此中專家,還有黃俊東,陳不諱,杜漸……未輪到我。拜辭,謝甚。

吳萱人:華川,頃接陳海濱來電,說聞君名久矣,網上乍見,喜甚!又:陳不諱即陳文威兄,拜過。

陳文威:愧甚。

李華川:萱人兄,我正構思一幅關於舊書店的漫畫,不久後畫成才上Facebook,也請海濱和不諱兩位指正。

吳萱人臉書二O一三年九月六日)

蔣芸

蔣芸
蔡炎培

我要寫的蔣芸,是我個人粗淺認識的「無為有時」的蔣芸;蔣芸,在我主編新報大副刊那四年用上,現在「蘋果」沿用;說是念舊也可罷。

蔣芸,天生有兩條腦筋,一是做生意,金花油,覷準女士們「死都要靚」,大行其道。一是寫文章,人情練達。《紅樓夢》十二金釵,應該有佢。

初,木柵政治大學典型的文學青年,詩人鄭愁予屢有筆墨。來了香港,做電懋編劇,老闆在台飛機失事罹難後,跑出來,辦文藝雜誌,與「四十不畫」蔡浩泉辦《九宮格》。文藝,畢竟是小眾的夢想,很難在這個重商社會開枝散葉,只好留待另一些發燒友,前仆後繼。如戴天、古蒼梧的《盤古》;如崑南、李英豪《好望角》;如也斯的《四季》與之前的《素葉文學》;如黃國彬、胡燕青、覊魂的《詩風》;如何福仁的《羅盤》;如洛楓、吳美筠《九分壹》等等。九十年代了,如陳智德的《呼吸詩刊》;如《破土》,如《挪亞方舟》等等,難逃「無疾而終」的宿命。

新世紀了,《字花》、《百家》,藝發局畢竟是特區政府德政,羨煞大陸人!

蔣芸之《九宮格》,最大損失還是我。阿泉在《今夜報》用毛筆給我繪畫的肖像──憂與愁其相接──給人誤作木刻的原稿借回,迄今下落不明。

《九宮格》一役,蔣芸腦筋轉得快,改轅易轍,與詩人施養德辦綜合雜誌《清秀》,從而贏得「蔣清秀」美譽。《清秀》之名,眼看無綫的「家變」,內有「清秀雜誌」,順水推舟,及時而出,連廣告費都慳番。汪明荃這棵長青樹,絕不浪得虛名。

辦《清秀》,植字初興,也虧得這個小妹妹,勇毅可嘉,名副其實,自家一字一字「揼石子」回來,而且虛懷若谷。一次,何錦玲女士賜飯,王亭之與我,偶有散草在星島「星辰」,也在被邀之列,同席「七好」中人;七好中人只記得內子大學同學李楚君(默姑李默),另一台灣妹杜良媞。席間有一道菜,每人每碗子裏的東西,需要搗糊,蔣芸二話不說,「蔡詩人,我給你辦。」辦好了,忙不迭離席,背着我們致電回家,誠恐晚了,家人焦慮。

「最難消受美人恩」,賦詩〈那人是夜晚的一隻手〉,蔣芸說,現代詩來着。我,話之佢王亭之笑個不亦樂乎,依然故我,「厚着臉皮占有地球一部分」。

金融海嘯來了,《新報》遂成傳媒生涯的紀念。原本打算玩兩年(我老記着查先生教誨,你的性格不合這個社會),四年等於在明報八年,認真是「主耶穌打鳩我」(搭救我)。哈里露亞。離前,蔣芸傳真致意。哈里露亞。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八月廿七日)

詩人啊,你醉糊塗了
蔣芸

蔡詩人心血來潮,不知怎的居然以我為題目做起文章來,詩可以朦朧隱晦、抽象、胡說八道,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他筆下,連我自己都不認得了,連啼笑皆非也不是,一頭霧水也不是,他或許喝多了,真危險呀,這樣有的沒有的全砌在我的名字上。

首先,我從未在電懋打過工,我來港的第一份工是國泰電影公司的編劇,是他們到台灣去招考被錄取而來港的,時維一九六八,與電懋墜機老闆素不相識,後來和邵氏簽約任編劇,一去三年。

至於他說什麼我與蔡浩泉合辦九宮格,我連什麼叫九宮格都不知道,也未曾看過,更從未與阿蔡做拍檔,對他的版頭設計才華十分欣賞而已。

到今天才知道蔡詩人原來對我所知太少,僅憑錯誤的瞎七搭八與記憶來寫我,也許酒後人物混淆。大家都老了,原不必太計較這種遊戲文章,但也覺得太突兀,沒理由一隻隻死貓硬生生的吞下去吧。

蔡詩人是放着詩不寫,神神化化的,白描人物那裏是他的專長?胡亂消遣人可真不妙,其實他有我的電話通訊地址,要寫我,至少也得先求證一下吧,何以這樣草率的把人胡亂打發了呢。

人與人之間的確要講緣份的,有些人一見如故,幾十年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時也會叫人牽掛不已,知道彼此都過得好。在同一個城市,見不見面又何妨,有些人則避之則吉,最好別惹,惹不起呀,但你不惹他,他來惹你,白紙黑字,張冠李戴,人還活着,尚且如此大膽,若人不在了,還不知怎麼編排呢?醉裏烏龍多,你說危不危險?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九月七日)

愁到工時詩已冷
蔡炎培

上次李克強訪港,「老而不」口快快,說漏了嘴,李克強走了。好在及時訂正:李克強回京去了。今天打開「名采」,赫然知悉又一「公門人物」走了。方寬烈魂歸詩國。

香港年輕人真富創意,像「老而不」未及八十,一輩後生哥已爺前爺後,好不尷尬。始作俑者,該是「小許」許禮平先生,小董七十尚未出頭,已是「公門人物」之首;最不肖還是「馬仔」馬家輝,人家梁文道小弟弟,年方四十,卻已迫不及待拜冕旒一番,不知置《滕王閣序》的王勃於何地。
跟寬烈詩兄結緣,自是「禍起」無畏金剛王亭之。王亭之說詩兄《漣漪詩詞》,似屬納蘭性德的一路。個人不同意。容若詞比較薄,斷言寫不出「愁到工時詩已冷」。

詩兄大喜,幾番引到書中去,視如知音。久不久邀去南豐新邨的地痞館茶敍,告以新詞,詩兄的新詞,一首又一首「分行的傢伙」。初,請他老人家「安份守己」,做個之乎者也的遺民為尚。方老人外寬而內烈,你「老而不」長短腳,日行千里,咱也是神行太保。尋且寄箋索稿,大抵認同現代漢詩也有盞鬼之作罷。依言錄了《青簡》。

如是者,空有曲水流觴,苦無鏡花水月。鑑於詩人打老婆之風,越來越烈;跟羅孚先生「此風不可長」,判焉有別。我說,難道打屁股都有罪?我為詩人護短。詩人我們認識的。詩人辦雜誌,穿梭中港兩地,不遺餘力。感其誠,告以男人老狗打女人,千萬個不該,你跟我約稿,得,你答應方老,老婆屁股打不得,只准摸。就這樣辦。詩人黯然,似有難言之隱。

方老患癌,飛靶之下,忙於作傳。忙中要我寫悼詩。奉上《無端白事》,方老不脫文人雅習,回詩唱和。

寬烈詩兄走了,他「托孤」的心情我是了解的:愁到工時詩已冷。亭老認為不該自惜。詩曰:雲敲山額樹敲風,夢入雲山第幾重?及至夢回休自惜,合當憐取夕陽紅。我不同意。詩曰:雲敲山額寺敲鐘,佛出雲山第九重;面壁十年身未晚,夕陽枉作小非紅。

題外話:蔣芸,不管怎樣,首先必須跟你陪不是,何淡如說,人言是信,從今休信人言確有點道理。散草《蔣芸》有兩點失實,純然是蔡浩泉一次談起你是電懋編劇;另一是在我家海山樓門口,提起跟你辦《九宮格》,要把他筆下的蔡炎培肖像借回。既然失實,我負責。我道歉。全沒有「消遣」你的意思。人老了難免「想當年」;人家「記得當年我們年紀小」,我「老而不」沒有,所以特別看重朋友。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十月廿九日)

2013年9月12日 星期四

紀念張丕介先生

紀念張丕介先生
左丁山

左丁山老師郭益耀教授來電,要左丁山加入一個「新亞書院張丕介先生紀念銅像籌備委員會」,為發起人之一,老師有命,豈敢不從。想當年,左丁山到農圃道新亞面試入學,面試員就係一位非常年青嘅經濟系博士,名字就係郭益耀,佢不嫌左丁山科數學僅僅及格,取錄為經濟系學生,點知去教務處註冊時,教務處王佶先生話左丁山數學成績平平,中國歷史反為考到A,係要左丁山去見歷史系主任孫國棟先生,唔好讀經濟系!郭老師反應快捷,立即請出張丕介老先生親自到教務處一行,向王佶先生講幾句說話,如此這般,左丁山得以順利註冊入讀經濟系。

郭老師係張先生弟子,張先生與錢穆、唐君毅共同為新亞書院創始人,佢係來自大陸嘅知名經濟學家,留學德國,專研農業地政經濟學,大量編譯德國社會大師韋伯及宋巴特之經典著作為中文,國民政府遷台後,痛定思痛,在農地政策方面採用張先生早在大陸倡議之土地改革方法,促成台灣農業戰後得以健康發展。張先生又繙譯出版德國文學作品,「三色紫羅蘭」、「夢茵湖」,膾炙人口,可惜今人恐怕所知不多矣。

桂林街時期之新亞,正是手空空,無一物時代,全靠艱險我奮進,困乏我多情的精神支撐,但現實歸現實,學校始終要有經費支持,錢唐兩位皆是文人,不懂財政管理,於是責任落在張先生身上,為書院日常支出傷透腦筋,學校窮,學生又窮,錢先生到台灣籌得若干款項,得蔣總統辦公費提供若干補助,那還是不夠,可最艱難情況下,張夫人將從大陸帶來之私人首飾到當舖典當,所得由張先生酌情用於新亞。張先生在一九五二年三月「新亞校刊創刊號」撰寫「武訓精神」一文,蓋有感而發也。

今中文大學新亞書院範圍內有錢穆圖書館及錢先生頭像,草地有唐君毅先生全身銅像,郭老師為農圃道新亞學生,與桂林街時期之經濟系學生,有感於中大今年慶祝50周年校慶,張門弟子應有所表示,遂發起為張丕介先生鑄半身像,計劃放置於樂群館內,以展示新亞錢唐張三位一體的創校精神,希望新亞校友特別是經濟系校友奮起支持此計劃。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九月九日)

2013年9月10日 星期二

當代文藝叢書

當代文藝叢書
梁煥松

文友馬吉的〈《當代文藝》與徐速〉文章,勾起我很多回憶。

「當代文藝」由作家徐速先生經營,是香港出版年期最長的文學月刊,1965-1979年之間出了161期;另一份是作家王敬羲的「純文學」,都在香港的文學史上有重要的地位。

在香港辦文學雜誌是很苦的,迎難而上的嘗試不是沒有,但絕大多數出幾期就無以為繼了。這兩位前輩做得成功,主因是他們本人是著名作家,已經有相當大的讀者群,人脈網絡又好,能夠招攬好些名家供稿,保證雜誌內容豐富,有一定的銷路。

徐先生也經營出版社,印行大量文藝創作;須知道那時沒有互聯網,作者要發表創作,就要仰賴報章和雜誌的青睞,至於出版單行本,找肯投資的出版社更是困難。徐先生的「香港高原出版社」的「中國當代文藝叢書」,一共出版了幾十本,扶助了很多作者,值得表揚。

最初接觸當代文藝叢書,時維1965年,我還是小學五年級學生。當時我還未夠資格到大會堂圖書館借書,有人介紹我到附設於尖沙咀柯士甸路聖瑪利女書院的「玫瑰堂圖書館」。

那是書院所屬教會為本堂教友而設的小圖書館,也開放給公眾;在地下的一個房間,只在週末開放,由一班教友哥哥姐姐管理。館藏以文學藝術和宗教書籍為主,數量不多,只有幾個書架;但是我這個文學新丁,看到一架的散文和小說集,已經歡喜若狂了。

我最早看的一批小說,就是當代文藝叢書的出品:黃崖的「迷濛的海峽」、「紅燈」、熊式一的「天橋」、司馬長風的「驪歌」,和徐速的「星星月亮太陽」、「櫻子姑娘」。

現在這批當代文藝叢書,很多已經比較難找得到,我不如就掃描貼出幾頁簡介,為香港文壇留個紀錄吧:




「齊桓」是學者孫述憲;「愚露」就是商台音樂節目主持陳韻文,後來成為出色的電影和電視編劇。


著名教授余英時的書也有!「艾群」也是他。

重溫這些書籍的介紹,我不禁悠然神往;就算是50年前,香港也不盡是「文化沙漠」,一樣有芳草處處的文藝花園啊!

(文章允許轉貼,請具作者名字:梁煥松)

子貓物語~~附庸風雅二O一三年九月十日)

純文學月刊

純文學月刊
梁煥松

書架上有第2期到56期的「純文學月刊」,收藏了45年了。


在香港出版文學雜誌很困難,以往很多幾期之後就做不下去,這本「純文學」能夠堅持辦好幾年,也算是異數了。

「純文學」有作家王敬羲經營的「文藝書屋」為後台,除了本銷,還發行到海外;王先生能夠請到香港、台灣、美國的著名文學教授(如梁實秋、夏志清、葉嘉瑩)和作家(如宋淇、李輝英、林海音、白先勇、於梨華、余光中、夏菁、張系國)供稿,允稱一時之盛。學術、翻譯和創作並重,的確是高水準的文學刊物。

它每期有200多頁,足堪細讀幾天。最實惠的是常常「賣大包」,例如把當年瘋魔一時的電影「龍門客棧」(第17期)和「俠女」(第56期)的劇本、日本電影「砂丘之女」所根據的安部公房的同名原著小說(第2期),一期之內全部刊登出來,的確是造福讀者。


創刊在香港1967年暴動期間,當時百業蕭條,香港危如累卵,經營這本文藝刊物,多艱難啊!

售價每本港幣二元,我當時是窮初中生,要等出版兩三個月之後,在廟街的舊書店以每本五毛錢一本本買回來的。

這套「純文學」雜誌,等於我穩打文學根基的課本了。


(文章允許轉貼,請具作者名字:梁煥松)

子貓物語~~附庸風雅二O一三年二月四日)

2013年9月8日 星期日

一張書目

一張書目
許定銘


馬吉給我傳來他新近淘得的「四毫子小說」書影:「星期文庫」西西的《東城故事》、「環球文庫」蕭銅的《卧虎溝》和「現代文庫」趙滋蕃的《聖誕之夜》。

《東城故事》是西西的第一本書,用電影手法寫的愛情小說,以前讀過,也寫過札記。蕭銅(1929~1995)是一九六一年從台灣移居本港的作家,熱愛京劇,有些小說也以藝人作題材,較受人注意的是長篇《風塵》(香港宏業書局,1979),寫的就是藝人故事;《卧虎溝》是他初抵港不久的作品,從書後的介紹,知道他在這套「環球文庫」中還出過一本《紙醉金迷》。趙滋蕃(1925~1986)是一九五O年代在香港以長篇小說《半下流社會》一舉成名的南來小說家,《聖誕之夜》則比較少人注意。

這幾本書都相當難得,我最有興趣的,是《聖誕之夜》封底的那張「現代文庫」書目,此中列出「文庫」一九六二年九月至六三年元月,他們所出的十二種書目,比較重要的是慕容羽軍的《綠野情歌》、雲碧琳的《椰林月》、夏敏芙的《情潮》、盧文敏的《師生戀》、上官寶倫的《鴦鴛刼》、徐學慧的《幻境》、趙滋蕃的《聖誕之夜》和沙千夢的《永別了!愛》。

我相信這套「現代文庫」是慕容羽軍、雲碧琳夫婦組稿出版的,因為這幾種書的作者大多是他們的好友,尤其是夏敏芙和盧文敏。慕容羽軍、雲碧琳的五月出版社一九六O年代初曾出過幾期純文學期刊《文藝季》,特色之一就是一次過刊完一篇四萬字的中篇,用意在爭取當時流行的「四毫子小說」讀者,此中雲碧琳的《椰林月》和夏敏芙的《情潮》,都曾在《文藝季》發表過,據雲碧琳說:夏敏芙是當時留法研究美學的,好像沒在其他地方發表創作,只在《文藝季》內寫過中篇《胆怯的模特兒》和《情潮》。

盧文敏以慕容羽軍為師,兩人關係密切,一九六O年代初台灣師大畢業回港,教書以外全情投入文藝事業,得慕容羽軍協助組稿,出版過《學生生活報》、《文藝沙龍》並参與《文藝》月刊的編輯工作,個人創作甚勤,以短篇小說〈陸沉〉奪《中國學生周報》一九六六年徵文比賽青年組第二名,僅次於西西的〈瑪利亞〉,可惜他的作品大部分未結集,沒想到他竟在「現代文庫」中出過本《師生戀》。

寫《永別了!愛》的沙千夢(1919~1992)是一九三O年代著名詩人沙蕾(1912~1986)的妹妹,受大哥薰陶自少熱愛寫作,她在蘇州受教育,戰時流浪了半個中國,一九四八年抵港,與黃震遐結婚,晚年居溫哥華。她最重要的作品是長篇小說《長巷》(香港亞洲出版社,1953),曾拍成電影,由卜萬蒼導演,奪第二屆東南亞電影節最佳劇本獎。沙千夢居港時間不短,一九五O及六O年代曾寫過不少散文及小說。

至於寫《鴦鴛刼》的上官寶倫和寫《幻境》的徐學慧,都是當年常在報刊上發表創作的名家。「現代文庫」的作者群一向從事嚴肅的文學創作,寫「四毫子小說」是生活逼人的「偶一為之」,數量應該不多,五十年後相當罕見,不知會不會再有其他的單行本出現?

(2013/9/4)

2013年9月3日 星期二

集體文集

幾本五十年代的集體文集
許定銘

五六十年代青年文壇的集體創作集,大家都會記得《靜靜的流水》正續篇、《向日葵》、《沙漠的綠洲》、《綠夢》……這些文集大都出版於五十年代後期至六十年代初間;其實,早在五十年代中,已有不少青年集體文集出版過,不過,因年代久遠,遺留下來的書不多,研究者不容易讀到,才為大家遺忘。這類書中,出得最多的是《中國學生周報》,一九五四、五五年間,他們曾出版過一套〈中國學生叢書〉,此中就有不少是集體文集,如連出幾集的《學生徵文選》和《提燈的人》等都是。此外,還有關小萍編的《香港學生園地佳作選》、謝克平選輯的《香港學生創作集》和穗絮等着的《我認為最美麗的東西》等,都是少見有人提及的。

《中國學生周報》自五二年創刊後,每年都舉辦學生徵文比賽;《學生徵文選》,很明顯是每次徵文成果的結集。可惜現時手頭無書,不敢妄下定論。同樣現在無資料在手邊的,是關小萍編的《香港學生園地佳作選》;不過,知道他由五二年起,主編綜合雜誌《青年文壇》,由此推想:這本出版於五三年四月的《香港學生園地佳作選》應是該雜誌學生園地版的選集了。

五十六人詩集《提燈的人》

《提燈的人》﹙一九五四‧中國學生周報社﹚是本集體創作詩集,是〈中國學生叢書〉之一。從編印的話中知道,書中的作品都是先在《周報》上發表過,其後才選輯成書的。此書雖然只有六十八頁,卻包括了五十六位詩人的六十二首作品。在《學生周報》上發表作品的在校學生,大都會在筆名前寫上校名;而已到社會上工作的文藝青年,很多時都只填上自修生、某夜校之類,或乾脆留空了。從《提燈的人》去看,作者們似乎是大專以上的文藝青年要較中學生為多,有不少還是從台灣或南洋方面來稿的哩!

五十年代的青年文壇,大抵受力匡的影響,寫詩的人不少;可是,能持續下去而又有成績的,卻不見多。以《提燈的人》五十六位詩人來說,到如今還在寫詩的,就只有崑南一人﹙當然,其中改了筆名的,就非我能知了﹚。崑南當時就讀於華仁書院,本書選了他的〈銀河〉:

藍天綴滿點點繁星,
高架一條燦爛的銀河。
晚風在溫柔地吹着,
朦朧中我看見熟悉的山坡。
 ×   ×
我回到昔日的家園,
坐在石階上看明滅的螢火。
當祖母講完銀漢雙星的故事,
我幻想他們有一天能打開天帝的枷鎖。
 ×   ×
地上放着七姐的梳粧盤,
檯上擺滿香燭鮮花瓜果。
姑娘們對天膜拜,
難道不惦念遠方的心上人?
 ×   ×
每逢七夕我就憧憬着故鄉的美麗。
何時我才有一條回鄉的銀河?

短短的十四行詩,情景俱備。由繁星點綴的銀河,勾起了兒時的回憶;由拜七姐聯想到姑娘們惦記遠遊的情人;看似輕描淡寫,霍地詩人一點到題:回鄉的銀河何時才出現呢?懷鄉的愁緒一下子湧現了。年輕的崑南詩才橫溢,早就註定了他要走的路。

作為書名的〈提燈的人〉,是小說家王敬羲就讀於台灣師範大學時的詩作:

一個沉睡的夜,
一盞淒涼的燈,
青藍的燈火,湖水中的星,
在漫長的路上搖曳……
 ×   ×
燈,照不出影,
和路上的坎坷。
但,藉漸弱的燈火,
更遠的探尋,行進。
 ×   ×
提燈的人,佇望──
有一分光,佇望,到天明。

王敬羲當然不單單在寫一個提燈的人趕夜路的情景,而是表達了那提點他、引導他前進的先行者﹙明燈﹚和個人要走的方向。寓意深遠,難怪編者以此作為書名。學習寫作初期,我們往往都會作多方面的嘗試,然後慢慢地向某點集中寫下去;王敬羲的小說讀得多,詩,還是第一次讀到哩!

除了崑南和王敬羲,書中的詩人後來還繼續寫作,比較熟悉的只有惠本、吳梅貞、盧照、水生等。六十二首詩作的題材是多面的,寫情愛的、抒發心中抑鬱的、懷鄉的、社會性的都有。其中克麥的〈長江,我要問問你〉,透過千萬年日夜不停奔流的長江,寫中國歷代的興衰,抒發懷鄉的情緒;菁心的〈擦鞋者〉,寫擦鞋者用自己的生命去擦亮他人皮鞋底悲哀;田心的〈夜漁者〉,寫漁民世世代代都活在「餓不死的生活裏」,生活從來都不曾帶來幸福。都是寫得相當不錯的。

《青年樂園》的徵文文集

研究五十年代香港的學生文壇,談《中國學生周報》的人多,談《青年樂園》的人少。這是很自然的,因為《周報》歷史悠久,其作者羣日後在香港文壇上所佔的地位相對亦較重。當然,若論對香港文壇的影響,《青年樂園》是遠不及《中國學生周報》的。不過,我總覺得有十一年歷史的《青年樂園》,對香港青年文壇的貢獻,也是不能忽視的。


《中國學生周報》辦過多次徵文比賽,是大家都知道的;但《青年樂園》在五十年代也辦過徵文比賽,而且還為入選作品出過文集的事,就較少人提到。我沒有見到過該次徵文的章程,不知道徵文的確實日期,但我卻存有徵文成果的文集──《我認為最美麗的東西》。《青年樂園》創刊於一九五六年四月,而這本文集出版於同年的十一月,以時間來推斷,那次徵文應該是《青年樂園》出版後不久的事。

由青年樂園社編輯,華風書局印行,於一九五六年十一月出版的《我認為最美麗的東西》,是本三十二開的小書,共一二三頁。編者在代序〈青年的創作,美麗的蓓蕾〉中說,書中的四十篇文章,是從收到的一百六十三篇徵文中揀選出來的;還說:

這本書是青年朋友們學習、生活的報導。在選材方面非常廣泛;其中有寫母愛的,也有寫懷念老師和友人的,有讚美大自然各種景物的,有探討人生真理的,有懷念故鄉的,有讚美自己認為最心愛的東西:如刊物、日記簿、樂器等等的。從這裏,我們可以看出青年朋友們學習、生活的內容是多方面的,他們的想像力也很強,感情也很健康。我們讀了這四十多篇文章,好像跟青年們談了一次話。我們深深感到他們那種青春活力的可愛,對他們那種純樸的思想,真摯的感情,豐富的幻想,都受到極其深刻的感染。

這本文集和一般青年合集最不同的地方,是每篇文章的後面,都由編者寫一篇短評,分析該文的優點和缺點;使少年讀者知道如何判別文章的好壞,使作者認清自己的缺失在哪裏,以作警惕,日後的創作才能有所進步。這四十篇徵文雖然不分名次,但排在最前列,連封面亦以他帶領作為着者的,應該是編者心目中的首選吧?那是金文泰中學穗絮同學的〈太陽〉。這篇讚美太陽的短文大約只有五百字,編者認為它「全篇文字,都寫得很優美,朗誦起來,好像一首讚美詩一樣」。

四十篇入選作品的作者,大部分都是陌生的名字。後來在青年文壇上取得成績,繼續寫作的只有潘兆賢、區松柏、陳志誠、黎錦輝和雨霖鈴等。他們當時都是中學生,學習寫作才剛起步。潘兆賢寫了篇〈K君的意見〉,用幾個同學的討論來表達出「博愛」是最美麗的東西。亦很普通。

我覺得無論是〈太陽〉,或者其他那三十九篇,都是極一般的中學生作品。《我認為最美麗的東西》只是五十年代一本校際中學生文集,比之六十年代較好的文社刊物,仍遜一籌。

謝克平的《香港學生創作集》


出版《亞洲畫報》的亞洲出版社,在五十年代中曾舉辦過六屆徵文比賽,事後出過十二本《亞洲短篇小說選集》﹙詳見拙文〈亞洲出版社的徵文比賽〉載拙着《醉書閑話》﹚的事,比較多人知;但,他們同時也辦過一次較小型的徵文,出過一本《香港學生創作集》﹙一九五六‧亞洲出版社﹚,就少人提及。

《香港學生創作集》是一本詩、散文和小說的合集,共收三十五篇作品,作者羣除來自唯一的大專院校珠海書院外,其餘的都是中學生。謝克平是位教師,實際的編選工作做的可能不多,因他在〈選輯者跋〉中提到幾個協助者:王紹漢、曾耀庭、余祥麟、鍾柏愉、張炳昌、袁景華、羅志剛和廖恩明等人,都是當時學生文壇上經常寫稿,部分還有編輯、出版經驗的;可能他們才是真正的實幹者哩!

一百三十七頁的小書,書前有鄭彥棻的序、吳壽頤的〈青年創造時代〉、謝克平的代序〈獻詩〉和書後的〈選輯者跋〉,都無關痛癢;反而書內的創作和每個作者在作品前都附玉照一幀,更見特色。

排在最前的,是九位詩人的力作;第一位是當時還在培正中學的蔡炎培,他說要〈為我們這一代歌唱〉:

我為我們這一代歌唱
我雖是音樂的門外漢
我激動的歌聲迸自胸膛
我歌唱舊的死亡,新的成長

我為我們這一代歌唱
我們也許徬徨理想的實踐而惆悵
我們也許迎着時代的苦難而感傷
我們也許為着愛的失去而感絕望
——到底有若浮雲遮蔽夏日的太陽
我們默默地在忍受,默默地在自強
當有一天太陽再在天空顯出笑容
真理會証明了我們值得與永恆存在

讓我們這一代是那末倔強吧
讓海燕挀翅在暴風雨的汪洋!

詩人倔強地、默默地創作了近半個世紀而從無怨言,從不後悔,此中是苦、是甜,不足,也不必為外人道;真可作我們的代言人,為我們這一代歌唱!此外,還有王紹漢、侯淼華和余玉書的詩作,都寫得不錯。

至於散文和小說部分,很多作者如:羅翠蓮、鄭炯堅、植柏燊、羅志剛和蒙淇柏等,都是當時經常給報刊投稿的。本書中寫得較好的,是黎明熙的《鬥雞》、莫小薇的《家寶的死》和方織霞的《慧妹妹的撲滿》。《鬥雞》寫南洋鄉間以鬥雞來賭博的故事。作者文筆流暢,故事題材新穎,很有吸引力。文中的「本屆冠軍」雖然把「上屆冠軍」打得落花流水,但自己亦受了重傷,最終也成了主人的美食。哀哉!《家寶的死》寫一個小六的學生,回校過馬路時,為救低班的同學而給汽車輾斃了。作為老師的作者,到學生家裏傳噩訊時,因不想學生的寡母傷心而隱瞞事實的矛盾經過,有深刻的心理描寫。《慧妹妹的撲滿》寫小女孩既想儲錢,又忍受不了雪條的誘惑的小故事。從生活中取材,小女孩的心理活動亦掌握得不錯。

本書的壓軸篇──張炳昌近萬字的短篇小說《湖濱》,是全書最長的一篇。作者以倒敘的手法,寫三年前到姨母的湖邊別墅度假時,與表姊互生情愫。可惜在作者假後回到學校去後,表姐卻因病去世了。一段未了情緣,在濃霧圍繞的湖邊慢慢開展了……故事情節是相當不錯的,但由於作者經驗尚淺,給人力不從心的感覺。

以上三本由不同的出版社出的青年集體創作集,若以詩論,我比較喜歡《提燈的人》中的作品;若以散文、小說論,則《香港學生創作集》中作品的水準又要較《我認為最美麗的東西》高得多,而且很接近後來一羣青年作者合資出版的《靜靜的流水》哩!

──寫於二千年五月

六月刊於《純文學》26期

《四人集》擲地有聲
許定銘


一九七六年,王敬羲主持的「文藝書屋」出版了一冊厚三八三頁,近二十三萬字的短篇小說《四人集》。編者在序中說:近十年來,短篇小說在台灣、香港和南洋都交上了厄運,不單不受歡迎,有南洋的代理商甚至拒絕代賣名家或非名家的短篇小說集。出版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毅然投資出版《四人集》,是作出要為短篇小說平反的「獻身工作」。

《四人集》的四位名家是:王敬羲、朱西寧、黃思騁和費立。此書分四輯編排,收短篇小說三十篇,實際上是四本短篇的合集,目的是强調「短篇小說」的重要性,讓讀者選擇:一是多讀點,一是乾脆不買!朱西寧是台灣著名的軍中作家,著作等身;黃思騁是本港與徐速、司馬長風等齊名的小說家;王敬羲是香港一九五O年代成長的小說家、編輯和出版人,早已是眾所皆知的,只有費立較少人知道。

「費立」是學者孫述宇(一九三四~)寫小說時的筆名。孫述宇是美國耶魯大學英國文學博士,長期任教於美國、台灣及香港各大學,是馳譽國際的中國舊小說專家。他出版的小說有《解救》(香港友聯出版社,一九五八)和《鮭》(台北允晨出版公司,一九八七),都相當罕見。《四人集》中所收《吉利》、《補償》、《旅程》……等六篇,不容錯過!

大公報二O一二年七月廿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