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27日 星期二

我跟亦舒爭辯

我跟亦舒爭辯
沈西城

八十年代中期,我為《星島》日報「星晨」版寫了一個連載,題目是「香港女作家素描」,顧名思義,專寫香港女作家。在連載了一個多月時,忽地接到主編何錦玲女史電話,糯答答的蘇調:「沈西城呀!有樁事體得你講,亦舒叫你千萬弗要寫伊!」聽了,一怔!為啥?何女史往下講:「伊講現在當新聞官,弗好宣傳,還有──」頓了下,似有難言之隱:「伊弗想你寫伊!」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可那時亦舒是大作家呀!寫香港女作家沒了亦舒,如同麻將枱少了一隻腳,擺不平呀!左思右忖,還是寫了。何女史是蘇州人,溫婉嫺淑,見勸我不來,原文照登,想來也就引起亦舒對我的不滿,而我猶懵然不覺。

正是合該有事,過了不久,何女史在「小小菜館」宴請「星晨」版的作者,亦舒也在其中。亦舒雖無林燕妮、蔣芸之貌,氣質獨具,有林下風氣。何女史一一介紹,迨到我,亦舒聽了,只說一句話「哦!你就是沈西城!」言訖,流波已飄至別處。我那時無藉藉名,念及倪匡叮囑,也就低頭吃菜、舉杯喝酒,不多言語。豈料,吃至半途,不知是誰挑起了「懷才」這個話題,在座諸人爭相發言,亦舒興致來了,搶口說:「別說了!這世界哪有懷才不遇的,懷才必遇,不遇是因為沒有懷才。」她嘰哩咕嚕的說了一大堆,席上沒人提異議,我沉不住氣,忘了倪匡叮囑:「倪小姐!懷才必遇,依我看未必百分之百準確,世界上是有不少有才華而不被重用的(我真想說你前夫大頭蔡正是一個典型例子)。有才華的能夠被重用,是要有運氣,才華必須跟機緣配合,否則只好──唉!莫奈何呀!莫奈何!」我得意地唱起了冉肖玲那首《我要你忘了我》的其中兩句歌詞。大抵輕佻的行徑激怒了亦舒,她振振有辭的向我訓斥,我仗着酒意,毫不退縮,唇槍舌劍,不能休止。閤座震驚了,她們心裏想:沈西城!你膽子忒大,居然與亦舒爭辯,包括柴娃娃、小不點、杜良媞在內,目瞪口呆地盯着我。正此之際,咱們的何大姐展露了她排難解紛的才華:「喔唷!魚翅上枱嘞!快!趁熱吃!亦舒!你先來一碗!」然後向我瞟了個眼色。何等機靈的我,有落場水,焉會不下,當下自家拿過一碗熱騰騰的魚翅,「嗖嗖嗖」地吃了。一場激辯,就給何女史的繞指柔化解於無形。

事過境未遷,第二天,溫柔的李默電話捎來說那夜她跟亦舒同車過海,在車中,亦舒不住罵我不懂事。聽了,一笑,沒生氣,說真的,反有點喜歡她,一個喜怒形於色的女人,比起那些暗箭傷人之輩,不知可愛多少倍。說來有緣,亦舒的前夫蔡浩泉也曾罵過我,我曾在一篇文章裏這樣說過──「中日戰爭,罪魁禍首,的確是日本,但是我們也該反思為什麼一個島國能打得我們如斯慘!」這可激起了蔡浩泉的民族意識,他在專欄中罵我是「漢奸」!於是我想起兩個性格都是那麼獨特、那麼火爆的人,能相處三年,實是天大奇迹。亦舒是一個怎樣的人?大可用白居易的一首古詩來說白──「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你們說,可貼切?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五月廿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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